“路翊，你在吗？”

鲁弗斯走上楼梯，在紧闭的房门前伸手敲了敲。

“……”

屋里没有一点回音。隔着房门只能听到一点柴火在壁炉里烧得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担心路翊是没听到，鲁弗斯又抬高了音量询问了一次，依旧没有得到回音。

鲁弗斯皱了皱眉毛。这样都没听到大概率是不在家吧。

“壁炉不熄就出门了，万一失火了……”

一边小声念叨着，鲁弗斯一边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除了烧得正旺的壁炉，还有穿着衬衫和合身黑色长裤的路翊。鲁弗斯吓了一跳，以为路翊正在睡觉，当即噤声，担心自己吵醒了他。

不过他知道路翊的听力和视力都很不错，此时有些纳闷，路翊这次出门是做了什么才会累成这样？连自己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甚至开了门都没醒。

鲁弗斯在关门前察觉到了路翊的“睡姿”很安静。不光没有呼吸声，连胸膛都没有半点微弱的起伏，仿佛一尊漂亮的雕像。

“哦……”

鲁弗斯这才意识到此时此刻在这里的并非午睡的路翊本人，只是他的躯壳。

他很确定之前来打扫时路翊的这具身体还不在这里的。观察了一圈房间，看到了随意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和脱下来的靴子——那上面还沾有一些雪水，鲁弗斯推测路翊应该刚回来不久，点起炉子来后正好要用别的身份去办什么事情，就直接把灵魂转移走了。

虽然知道路翊可以在不同躯壳里随意切换，但除了那次不小心被带进那间密闭房间的经历，鲁弗斯还没这样近距离地欣赏过路翊的躯壳。

和单纯地在休息或是在睡觉的路翊不同，没有生命气息的身躯令人感受到微妙的距离感，同时又带有一丝平时因为亲切的性格而被压制下去的神秘感。

不论怎么想，鲁弗斯始终都认为路翊的存在十分神奇。要是和去年在郊外护送樵夫的自己说，他即将遇上的那位黑色头发的男性竟然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而且是一名可以称之为“神灵”的非人存在，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路翊的意识过一会儿也许就会回到这句身体里，一旦被赋予了他独特的灵魂，这张此时毫无生机的脸庞就会露出比任何人类都更像人类的鲜活表情，想到他在床上睡得不太优美但异常放松的姿态，以及他吃甜品时掩饰不住上翘的嘴角……

本应该把门关上安静离开的他不知不觉地靠近了那张躺着路翊的床，像是被磁铁吸引了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最近好一阵子都没仔细观察过的这张脸。

意识到这一点，鲁弗斯右手抵在嘴前，轻轻地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虽然路翊将钥匙交给了他、让他帮忙照看房子，但现在的情况是路翊已经回来了，只是临时有事所以把身体放在房间里，鲁弗斯认为照道理他应该尽快从对方的屋子里离开才对。

可是他的腿不听使唤地在路翊的床边驻足……过了几秒后，鲁弗斯蹲了下来，无意识间半张着嘴，就这么好奇地打量起路翊寂静的“睡姿”。

路翊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床上，不知道晚上睡觉时会不会压到？

虽然妹妹莉蒂希娅就是长头发，但鲁弗斯惊觉自己以前压根没考虑过这些问题。然而在面对路翊的时候，各种细微的猜测和想法都像开春的杂草一样冒了出来。

之前去北境雪原时路翊用的是布莱克的身体，他会把布莱克的卷发睡得乱糟糟的。后来路翊总是因为地下城的人联络忙碌着回应，没怎么和他一起睡下去，大多都是轮流守夜。每次出发前路翊醒来时都要洒点水在手心揉揉搓搓那些卷毛。

用斐的身体在地下三层和其他冒险者组队行动的早上，路翊则会看情况把鬓角的散发编成麻花辫。

……直到现在鲁弗斯还是不太习惯表演“斐”这个角色的路翊。他会故意弯下腰或者低着头，用一种从下往上的视线眨着眼睛看自己，语气也变得格外可爱，就像莉蒂希娅的同龄人。虽然明知道他是故意开玩笑的，但鲁弗斯却总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完全掩盖不住窘迫。

鲁弗斯就这么蹲在床边，胳膊肘架在膝盖上，单手托着腮帮子出神地看着路翊：常年窝在地下，出门也总戴着兜帽，皮肤偏白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鲁弗斯记得路翊说过这副样子除了头发长度其余的地方都和原本世界的他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他原本就这么白？

鲁弗斯好奇起来，路翊在以前的世界是不是也在地下生活？就算不是，那也一定像这个世界的贵族一样，做的是一些待在房子里不怎么出门的工作。

因为这怎么看都是一张完全没有经历过风吹日晒的脸。搭放在胸口交叉着的修长手指也是，除了骨节附近的皮肤外几乎没什么皱褶，茧子和伤口更是半点都没有。这双手能够在释放魔法时随意摆出充满美感的手势；在谈话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方，或者单手托着侧脸，另一只手搭放在桌子上。着时候他会无意识地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努力思考时会敲得快一些。

不同于几个月前，现在哪怕路翊再悄悄换一个外貌完全不同的身体，鲁弗斯也有自信能够有所察觉了。

“……”

最近自己怎么总想这些？

鲁弗斯轻微皱起眉头。自己最近对朋友的关心未免太多太频繁了些。

他刚才甚至还差点伸手想帮路翊把压在身底下的头发抽出来。但还没伸出手鲁弗斯就意识到自己太没礼貌了，竟然在路翊不在身体里的时候试图触碰对方的身体，连忙把这个念头压了回去。

也许真的是因为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目标，每天都绕着路翊生活，所以满脑子都是路翊和地下城的事……想到自己每天除了例行锻炼似乎没别的安排，但与此同时路翊却有很多私人的事情要处理，鲁弗斯就有些闷闷不乐。

比如这次，他压根不知道路翊去城里做什么，先前提出了要帮忙驾驶马车还被直接拒绝了。

“果然，人一旦没了烦恼就会想些奇怪的事……”鲁弗斯深深地吸气，尽数吐出后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借此打起精神。

就像路翊说的，他应该多花些时间陪莉蒂希娅，享受得来不易的亲人相聚时光。

……

“呃……”

路翊坐在乌尔和里克对面，看着面前一片狼籍的桌面，不由得一时间失语。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好像八百年没吃过饭的家伙了。虽然鲁弗斯兄妹能吃，但他们的进食形象还是很得体的。面前这两个白毛狼族少年连餐具都用不好，用拿鱼叉的姿势狠狠捏着叉子的柄，不顺手的时候左手还直接伸到盘子里辅助，总之不论过程如何，最终能送进嘴里就行。

就在不久前，他换上布莱克的身体来见两个狼族少年。一看到他笑呵呵的脸，乌尔和里克就露出了一种夹杂着期待和不好意思的羞耻神情，想必是想到即将饱餐一顿，但同时又回忆起当初不稀罕人类提供的机会现在却主动前来，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吧。

路翊故意没有立刻表示什么，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坐在了对面，语气轻飘飘地介绍起刺槐旅馆的菜品。

兄弟俩到底还很稚嫩，没有看出布莱克在故意吊他们的胃口，闻着饭菜的香气精神出走，但拉不下脸说想吃，只能饥肠辘辘地看着布莱克的上嘴唇和下嘴唇碰在一起又分开。至于对方说了什么完全没听进去。

“总之，暂时还不需要你们做什么，我会提供食补和员工宿舍，但你们要在三个月内学会斯佩语或者精灵语，能和地面上的大家沟通，到时候自然会给你们安排工作。放心，都是你们力所能及的活儿。”

“虽然不知道你们未来会不会有长期做下去的意向，又是否有回老家的需求……但我还是提前说好，每年的冬天可能没什么特别需要你们做的，如果你们想回雪山看看可以选在这个时候。”

乌尔闷闷地撅着嘴：“我们回去做什么？那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地盘了。”

路翊夸张地睁大了眼睛，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你们不是发誓要让那群看不起你们的家伙另眼相看嘛？不是要回到山上去，甚至要去山顶上称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