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
“哎。好像一口气闹出了几条人命?”
“太可怕了。最近不能让我家孩子一个人出门了。”
坎蒂达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妇女担忧地小声议论着。丽宫旅馆所在的街道被封锁起来,他们这些平民无法靠近,但从这一早上出入的大量卫兵和教会人员便能得知那里一定发生了大事。
此时的丽宫旅馆大门外,一辆朴素的普通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门由内而外打开,先出来的是蓝头发的塞兰丁。她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一向嘴角挂着的得意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脸色和不解的迷茫。
她甚至没有要求侍从扶她下马车,而是快速自己跳下去了,随后立刻转身看着车厢内。
“主、主教大人。真的不必劳烦您特意跑一趟。我会搞清楚前因后果后报告给您……”
塞兰丁心虚的声音逐渐变轻。
“正是因为担心你一个人无法搞清楚,我才和你一起来了。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一名身着白色长袍的老年男性从马车上走下。与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和苍老面容不符的是其健步如飞的矫健身影。
“主教大人,等等我!”塞兰丁欲哭无泪地提着裙摆追在安东尼奥的身后。
她只是离开了一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昨夜刚刚向安东尼奥大人汇报。本以为会等上几天,没想到主教大人一反常态地迅速回应。
安东尼奥得知塞兰丁先斩后奏将人“请来”后看起来有些头疼。不过在听说了布莱克的应对态度后,并未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会面。
塞兰丁认为这说明自己做得很不错,笑容不禁爬上了嘴角。
所以当丽芙在凌晨找到她,六神无主地告诉她布莱克先生被人杀了的时候,睡眼惺忪的塞兰丁如遭雷击。
布莱克第一次来王都,又没有仇人,怎么会被杀呢!?
“这让我怎么和主教大人交代!杀人犯呢?抓到了吗?”
“杀人犯……也死了……而且似乎是自杀……就在同一个房间里!”丽芙咬着牙断断续续地吐露道。
塞兰丁一阵头晕目眩。
丽芙迅速简洁地交代了昨晚几人遇袭的状况,并将士兵反馈给她们的贵族被刺杀案件情况一并报告给了塞兰丁。
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件以自杀收尾的连环杀人案的逻辑。塞兰丁焦虑地绞尽脑汁思考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的时刻,她意识到自己瞒不过去,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推测了,只能战战兢兢地向安东尼奥主教汇报了全部信息,惶恐地等待接受他的审判。
头发花白是安东尼奥摸了摸下巴,沉吟着思考了一阵子。在房间里寂静的空气即将把塞兰丁憋死之前,他用颇为轻快的语气告诉她:“走吧。去看看现场的状况。”
随后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是谁?现在这里不允许靠………啊、啊,竟然是安东尼奥大人!十分抱歉!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守着走廊的卫兵抬头看清来人后,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不用在意。我随便看看,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
“您要进去吗?里面的场景,着实不适合您这样尊贵的身份目睹……”卫兵担忧道。
“是啊,安东尼奥大人。我来替您查看现场,您只要在外面坐着休息,静候佳音即可!”塞兰丁提着裙摆鞠了一躬。虽然她的礼仪一如既往无可挑剔,但乱糟糟的头发和不安的目光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塞兰丁迫切地希望能够做出补救,尽可能挽回自己的疏忽所造成的损失。
她的四名女性侍从都双手在身前相握,一声不吭地低着脑袋看地板上的花纹。
看护的重要人员遇袭死亡,犯人也离奇自杀。她们这份工作丢了还算轻的,被施加任何处罚都不为过。
塞兰丁急匆匆地冲进了现场。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平躺在床上死相平和的瘦弱少女,与安静的她相对的是旁边大面积喷溅到地板和墙壁上的血液,从未见过这么多血液的塞兰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自、自杀?哪有自杀的人会这样割开自己的喉咙……?”塞兰丁因为浓厚的血液气味一阵反胃,干呕了几下,脸色铁青。
她拿出手绢轻掩住鼻子,强撑着问在场的士兵:“布莱克的尸体呢?”
“在这边。安东尼奥大人,塞兰丁小姐。”士兵兢兢业业地带领两人来到了盥洗室。
在没有窗户而显得昏暗的盥洗室,布莱克的尸体被好好地安置在地上,靠墙而坐。满地都是已经凝固的血液,从他的心口流出染红了衣服,一路蔓延开来。
除此之外,盥洗室内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布莱克身上不见其他伤痕,面容带笑,死得非常不可思议。
……就像他是自愿选择死亡一般。
“塞兰丁小姐,据您的侍从透露,杀人犯鲁弗斯·克劳福德长期在北方作为冒险者活动,他很有可能与布莱克先生认识。”负责现场的士兵尽职尽责地解释道。
“有没有可能,鲁弗斯杀害了贵族后挟持人质潜逃,偶遇了布莱克先生,希望看在交情上让他协助自己逃跑遭拒,愤怒下失手杀害了对方后感到自责,所以才自裁了呢?”
虽然这不能解释为何死亡现场如此干净,但目前他和队长都只能这样猜测。
“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论怎样,他们都已经死光了……”
塞兰丁“扑通”一声跪坐在地。
真的是因为起了口角?还是说布莱克是为了逃避被主教大人召见,所以宁可被杀死也要捍卫地下城的秘密?
这么说,是因为自己强行带他来王都才害这个人死掉的?
安东尼奥已经观察了室内,此时来到了盥洗室门口,捏着下巴四处张望了一圈。
比起失态的塞兰丁,他好整以暇的态度不禁让士兵肃然起敬。安东尼奥大人不亏见多识广,见到杀人现场就和在花园里散步一样轻松。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啊!他一路上根本没有表现出以死相拼的意志啊。我……我也没有虐待过他……昨晚我也给他配了侍卫……”塞兰丁嘴上快速地低声辩解着,与其说是解释给安东尼奥,更像是想要说服自己内心涌起的恐惧和内疚。
“好了,安静一会儿吧,塞兰丁。”安东尼奥和颜悦色地说道。
瘫坐在地上的塞兰丁猛地挺直了腰,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
安东尼奥走近了布莱克的尸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露出了讶然和一丝敬畏的神色。
他又扭头看向房间里死去的兄妹两人。
“那个女孩儿,听说是鲁弗斯先生从贵族家带出来的?她为什么会在特维尔家里?死因是?”安东尼奥抬起一边粗厚的白色眉毛,开口问道。
士兵茫然地看了一眼丽芙等人。他听说布莱克先生是安东尼奥主教的客人,没想到到场后这位尊贵的大人第一个问的却是杀人犯那边的情况。
“听说,她是已逝的特维尔老爷的客人,当晚被杀人犯作为人质劫走。被发现时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检查出头上有一处重击留下的淤青痕迹,但那不是致命的关键。她的死因是……严重的肺病,以及心力衰竭。”
安东尼奥呵呵地笑了两声:“头一次听说哥哥把妹妹作为人质从外人家中劫持走的说法,真是新鲜。”
士兵顿时涨红了脸。特维尔老爷因为某些怪癖在家中闹出人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红发少女为何会与他共处一室,稍微了解内情的人都心知肚明。
“派几个人来,把几位的尸体整理清洁一下,好好保管起来送到我那去。”安东尼奥吩咐道。
“诶?不光是布莱克先生,这两位也要吗?”士兵惊讶地问道。
这让他很为难。因为特维尔家的人表示一定要严惩杀人犯兄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有损家族的尊严。
“是的。我要带走他们,对外来说流窜的杀人犯已经死亡,本案已经完结了。对此贵族那边会有什么意见吗?”安东尼奥反问道。
“可是……呃……没有。完全没有。我会马上安排的。”士兵看着安东尼奥那张充满压迫感的笑眯眯的脸庞,果断地改口了。
作为尊贵到堪比皇室的光明教会主教大人,他的吩咐有什么理由不被听从?既然他开口了,那么特维尔家的人哪怕闹到国王那去,也会有办法解决的。
“安东尼奥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塞兰丁终于在丽芙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安东尼奥哈哈笑了几声,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去向被你冒犯的那位当面道歉。既然是道歉,总要有些诚意。”
塞兰丁花容失色:“您的意思是要亲自屈尊去地下城?这……”
一想到这都是自己造成的,塞兰丁脸上就红一阵白一阵的。
“放心吧,塞兰丁,你也会获得赔礼道歉的机会。此行你随我一起去。”安东尼奥笑呵呵地说道。
“我、我吗?”
安东尼奥点点头:“虽然你不是直接原因,可毕竟地下城的代行者因你才来到王都,你总要负起一些责任才行。”
塞兰丁整个人晕乎乎的。
安东尼奥大人要亲自给地下城之神道歉……而她害死了对方的代行者!这不就是要把她的命交给对方随便处置的意思吗?
“如果这样是对教会最好的处理方式的话,我会去的……”塞兰丁整个人都蔫了,眼神透露着认命和绝望。
很快,鱼贯而入的人像对待珠宝藏品那样小心地搬运走了几人的尸体。
“我还有些后续事务要处理,今天便到此为止吧。塞兰丁,你这次还真是惹出了不小的麻烦啊。”安东尼奥感叹了一句,随后拍了拍衣袍离开了房间。
他状似随意的一句话让塞兰丁的心灵再次被重创。
“我们竟然没有被安东尼奥大人降职,一点惩罚也没有?他是否忘记了?”丽芙等人你看我、我看你。因为没有等到责罚反而心生不安了。
“塞兰丁小姐。真的十分抱歉!我们的能力远没有想象的那样强大。对于我们的办事不力,请您……”
丽芙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塞兰丁失魂落魄的话语打断了:“没关系。虽然你们没有完成任务,但无所谓了,反正我再过不久就要死了。你们很快就会被调走的。”
“塞兰丁小姐你在说什么啊!”短发的卡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