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一天前,丰台市,谭家。
三足圆香炉前摆放着茶酒,香烟徐徐而上,俶尔白灰落下,犹如残蝶羽翼的鳞粉;黑白相片上的女人面容恬静,眉眼间带有一丝怨气,似是不满拍照之人的唐突。
谭容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妻子。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距离曲秀逝去,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曲秀提不上温婉贤惠,在抚养教育孩子方面,所用手段也缺失人性,生活中发疯状况之态常有——谭容在组织的三年中,通过大屏幕,目睹了太多儿女受辱受罚的情景。
这个女人毫无疑问可恨,但他毕竟和她有过一段恋情,见过她的好,如今成了婚,自己又弃逃在前,所以无论如何,谭容也无法彻头彻尾地讨厌曲秀。
这么多年,他也曾试想:如果十三年前没有离开那个村庄,而是选择留在家人身边,放弃为儿子绑定内卷系统,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咯”一声,原来是女儿打开房门,出来晃悠两圈打杯水。
谭瑞安已是中考备战状态,同谭逸一样,她学习也格外紧张。
虽然这个孩子学习天赋尚不如谭逸,也未能成功绑定负责人,但自她记事以来,曲秀就不断地给她灌输“内卷”的概念,殴打辱骂至今;如今曲秀已死,那“好好学习”的枷锁,也成了一种奇妙的动源,挤着她、推着她,让她继续坚持走下去——
毕竟,曲秀死前的那一个月,他们也曾拥有过一段幸福温馨的日子。
这段回忆告诉谭家的所有人,他们仍有机会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而不仅仅被约束在“内卷”这个牢笼中。
谭瑞安打完水后,也自觉走了过来,从柜子里拿出三支香。
“擦啦”,谭容用打火机将其点燃,她看见女儿拿着香,跪下拜了三拜,随后虔诚地插进香炉内。
“我哥呢?”谭瑞安问。
“周六下午要考数学,考完就回来。”谭容说。
“哦,”谭瑞安想了想,说,“我想吃补习班底下的煎饼果子。”
——曲秀出事后,谭瑞安病症加重了一段时间,那期间她没去上学,当然也退出了补习班,久而久之,便许久都未尝到那“老朋友”了。
“之前给你买的不好吃吗?”谭容将打火机和线香收好。
“不喜欢街边的,”谭瑞安帮着收拾柜子里的零散物件,说,“没有辣条可以加。”
“少吃点那种。”谭容说。
俩人将柜子里的物件摆放好,忽然,家中客厅的灯跳了一下,随后熄灭了,四周陷入黑暗,唯有厕所旁的小夜灯闪着荧光。
“这家店的灯泡质量果真不好……”谭容就要起身,去厨房仓储箱里翻新的灯泡,就感觉谭瑞安拉了拉他的衣服。
“?”他转过头去。
“你看——”谭瑞安指向香炉下的柜子里。
有什么东西在散发淡淡红光。
谭容蹲下身,打开柜子,将前面物件挪开,发现那发光的东西,正是那枚做工精致的九宫锁!
虽说原先它也会发光,但只是浅浅一层,幽幽至极。
而现在那锁面流光溢彩、红光炫丽,似是注入了血,嫣红非常,犹如从原来亘古的玛瑙,转为了一枚鲜活悦动的心脏。
谭瑞安就要伸手去碰。
“小心,我来。”谭容先试探了下九宫锁四周温度,再用一根闲置的筷子戳了戳它,发现并无异常后,便用抹布将其包裹拿出。
那九宫锁当真绚丽极了,红宝石的光泽,从长短轴的缝隙里散射出来。
“看底下。”谭瑞安指了指。
谭容将其翻至底部。
只见九宫锁的底部多了一条裂口,裂口似蛛网般盘曲而上,伸出许多裂缝,那红宝石光泽,正争先恐后地从裂缝中爬出。
“破了。”谭瑞安说。
谭容皱起了眉头,他心想:
这九宫锁是组织“斩杀令”的代表,一向坚硬无比;水深火热、风吹雨打,都伤不了它分毫。
怎么会破呢?
“你有碰过这个东西吗?”谭容问谭瑞安。
谭瑞安摇了摇头。
那就怪了。
谭容陷入了思考。
九宫锁是不会被破坏的,除非……
谭容身体一寒:
除非这九宫锁不是真的。
让我们再将时间拨片还原到曲秀坠楼之后。
发现了妻子之死存疑的谭容,花了两天,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决定先独自着手调查。
这枚九宫锁是谭逸交给自己的,说是曲秀将谭瑞安关在书店之内,上锁所用。
他在谭瑞安病情稳定些时,也通过询问了解到,这枚锁是当时书店店长所给,曲秀并没有。
因此,在一个工作日,谭容前往书店,找到了书店老板,问这枚锁是怎么回事。
可书店老板闭口不谈,硬说是曲秀自己的,明显与谭瑞安所说有了出入。
而且警方那边,表示书店的监控坏了很久了,也给不出监控。
这时谭容就意识到,这一条线已被组织侵染,能查之物,所剩无几。
说不定这名店长……也早已是组织中之人,或者是组织所用的一把“刀”,用完即弃。
方不可与这组织之人有过多接触。
然而,就是这一犹豫,加上谭逸当时状态堪忧,谭瑞安病情尚不稳定,夏晓风与一代大人联手谋划,让谭容短暂地抛下了这家店,投入现实中去、未来中去。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如果说九宫锁是假的,那么书店的店长就很有问题。
这枚“斩杀令”是组织宝物,一经出手,必会保证安全完好送达到“斩杀之人”手中,这样接下来任务线的进行,才合乎程序。换言之,只有拿到真九宫锁之人,才是被组织“斩杀”回收的对象。
因此,如果转手将真物送达他人,相当于完完全全的“借刀杀人”,偏离原定程序,后果不堪设想。
“会不会是店长贪图这九宫锁的价值,将其调虎离山、收入囊中了?”
谭容心里冒出这个疑问。
于是,在春雨绵长、薄雾依稀的夜晚,他为谭逸谭瑞安留好晚饭,便说了个出去跑腿加班的借口,揣上这枚开裂的九宫锁,搭上了前往北艾区的地铁。
他要找店长问个清楚。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谭瑞安趁他不注意,也溜出了门,跟在他身后。
谭容略有生气道,你跟来干什么?
谭瑞安眨着眼睛说,我想吃煎饼果子了。
谭容叹了口气,心想这不给她吃她是不回去了,便道,那我给你买,你拿回家吃。
说罢他就张望起来,想找找街边哪儿有那热气腾腾的小推车。
可谭瑞安又拉了拉他,说,我要吃补习班楼下的。
谭容拿她没办法,只好先应下了女儿,决定先去北艾区补习班那儿,给她吃个够,打发她回去后,再去书店找那神秘的店长。
然而事有转机,在地铁上时,谭容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