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逸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他负隅抵抗道:
“我说了,夏晓风可以忘了我,他不用与我、与谭家产生任何关系了,他的成绩可以变得更好,拥有一个更亮眼的未来……”
一代大人打断他,道出了那令人寒心的回答:
“那这些建立的前提,是夏晓风选择了‘加入组织’。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傻,总以为人家不会选另一个选择呢?”
“噼啪”,谭逸感觉自己那最后一道、名为“坚强”的屏障也坍塌了。
“不会的,这不可能,他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可是会为了赚那一点内卷值,在厕所拽着自己,恳求自己帮他鉴赏古诗词的夏晓风啊!他可是会为了救下谭瑞安,一个人跨越整个市的夏晓风啊!
他可是为了生存,而愿意完成那些内卷任务的夏晓风啊!
他的底线不就是生存吗?他的基本不就是活着吗?其他的随便一点、自在一点、摆烂一点就好了,什么时候,他也钻了牛角尖,把自己逼入死胡同而彻底放弃了那个基本呢?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这一切,都是由我而起吗?”谭逸低声问。
“不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一代大人想了想,又说,“合理来说,应该是你们俩共同的选择。”
月光洒进了屋子,好像给家具们都封上了一层灰白的膜,这膜是不透风的、紧绷的、难以撕裂的,但是,只要稍微打开一点房门,客厅的灯光就会以极快地速度狂飙而来,透出一条橙黄温暖的光带。
脸上被姚梓萍抽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安安那句“我想我妈了”还在耳边萦绕不去。
父亲握着那枚九宫锁的场景其实早就成了心里的疙瘩。
姥姥尖声哭喊着将他赶出去、叫他不要回来这个地方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你脑子别这么一根筋,行吗?”
一代大人说方才不就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母亲的死击垮了他。少年以为离开就可以,分别就可以了,默默等待并享受别人的“拯救”就可以了。
他太自私了,他太怯弱了,他太过分了、太不可理喻了!!
在这清冷的月光下,谭逸忽然抬起手,又“啪”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这次的耳光比姚同学抽得响亮多了。
连一代大人都错愕了几分。
谭逸感觉鼻尖一酸,那自母亲死后、藏了几个月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哗啦哗啦,如小瀑布一般,孤独又懊悔地流淌着。
眼泪打湿了衣襟,一粒一粒砸向桌面,仿佛有千吨之势,能将桌面砸出几个孔。
“分别会让人成长的……”谭逸哽咽着说,“这句话明明是,我说的。”
——曲秀的死,就像一把大刀,斩断了他的理性和感性,把他削成了个“四不像”的怪物,无法换位思考,读不懂人的心。
而现在,那被斩除的伤口,终于止了血,露出骨肉分明的表象——原来这个顶天立地、坚不可摧的学霸,也有如此怯弱不堪的一面;原来这个被老师同学、其他家长口口称赞的模范生,也有很长的路需要走。
哪有什么人是完美的。
但是没关系,我们终其一生,与其说是在不断追求完美,倒不如说,是在不断发现自己的不完美,然后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只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变得更好就行了。
谭逸擦干了眼泪,他刚想问一代大人一个问题,就见手机亮了。
那是夏晓风传来的讯息。
第一条是:
“好久不见。”
第二条是:
“我在北艾区的楼顶。”
第三条是:
“我想见你一面。”
这时,谭逸没有再犹豫了,他拉开房门,只见大片大片的阳光如海浪一般翻涌而来,融化了那冰冷月光制成的膜,让所有家具松了一口气。
“逸仔,这么晚了去哪?”谭容喊道。
“很快回来!”谭逸急匆匆地道。
谭容放下手机,走向窗边,从这里往下望,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分辨了一番,才找到谭逸奔跑的身影。
“秀啊……”谭容将拳头贴到了唇前,他微阖上双眼,眼皮还在不安地抖动着。
“我应该做对了吧……”
他的指缝间透出隐隐的红色流光,这是那枚九宫锁。谭容紧握它的样子,好像曲秀的体温还遗留在其上似的。
马上,又要回到那个天台了。
只不过这次预见的未来,换了个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