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是夜晚八点。
谭逸看见门口摆着双卡通洞洞鞋。
他将钥匙放下:“爸,安安回来了吗?”
谭容正坐在椅子上看手机,闻声指了指房间:“是,今天接她回来了。”
他按下视频暂停键,喊道:“安安,哥哥回来了。”
屋子里雅雀无声。
谭容微微皱眉,又道:“安安,你哥——”
“没事,”谭逸制止了父亲,淡声道,“我去找她。”
他知道病情复发、在诊疗所里又待了几个月的谭瑞安,一定“大不如前”了。
是的,没关系的,他从来都没渴望过安安的病症能治愈,没奢求过她跟同龄孩子一模一样;相反,这个状态难道不是她一直以来的状态吗——在还未遇到夏晓风之前,他这个作哥哥的,也应该习惯了,适应了。
不就是回到原点吗?这有什么,再走一趟就行了……
说着要去找谭瑞安的谭逸,先是去了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确认好脸上的红肿没那么明显后,再扯扯嘴角,换上那副温柔耐心的第三层面具,去找谭瑞安。
然而,无论谭逸伪装得再完美,谭瑞安总能一眼看破他的脆弱。
——只见正在写练习册的谭瑞安抬起头,凝视了自己半秒,便道:
“哥,又有蟑螂爬你脸上了?你打得好狠。”
谭逸坐在她的床边,感觉这个新租的房子有些逼仄,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压缩了几倍,压抑得他呼吸不畅。
谭逸说:“没有,过敏了。”
谭瑞安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真是在确认他的过敏情况,谭逸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在干什么呢?”
谭瑞安翻了翻那本练习册,说:“写题。”
谭逸好奇地凑过去看:“什么题?医生留的吗?”
谭瑞安说:“不是,学校老师给的,是暑假作业,我还没做完。”
谭逸晃了晃神,他伸手拿过她的练习册,发现谭瑞安其实没做多少道,但每一道都做得很认真,尽管方法偏离正轨了,也犯了不少低级错误。
他又翻了翻,看见练习册中间还夹着一张作业纸,作业纸上罗列着上个暑假应完成的作业。如今已是十月,谭瑞安完成了三分之一。
谭逸有些震惊:她连这些作业都带去诊疗所了吗?
谭瑞安不给他多看,就夺了回来,她低低地说:“好了,我要写作业了,你走吧。”
而谭逸没有动作,甚至不知如何回话。
安安知道他们要回老家生活,回老家上学吗?
如果知道,那她还……写这些作业?那她还将这些练习带去诊疗所?我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喜欢学习了。
谭逸坐着不动,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妹妹。他思考时间长了,盯得久了,哪怕谭瑞安再怎么“游离天外”、“旁若无人”,也被他盯得发瘆。
谭瑞安说:“哥,你还有事吗?”
谭逸缓过神来,说:“没,你好好写吧。”
他说完,又陷入了沉思中,丝毫没注意到谭瑞安的情绪,更没有要起身离坐的意思。
学生时期,就算脑子再灵光、知识再通达,被人盯着做题,也难免分神;更不要说像谭瑞安这种——监考老师一过来她就立马用胳膊将答案挡得严严实实——的学生了。
谭瑞安本就不太会写,被学霸哥哥这么一盯,更头昏脑涨了。笔尖快把三角形划烂,橡皮擦快把分数线擦没,疑问标记跟不要钱似的勾画,好了,十五分钟过去了,谭瑞安还卡在一道基础的几何证明。
“不会做吗?”谭逸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傻妹妹正在一道题上吊死。
“……不会。”谭瑞安弱弱地说。
“我看一下。”谭逸说。
他给谭瑞安讲了几道题——尽管是初中数学,他也感觉自己久久未转的脑子深处,传来了“咯嗒咯嗒”的响声,好像表面的锈给抹去一层,终于像个迟暮老人一样,缓缓走了起来。
他看了看正在奋笔疾书的谭瑞安,说:“懂了吧。”
谭瑞安头也不抬地道:“懂了。”
谭逸说:“脑筋别那么死,公式反着来就不会了……那我出去了。”
谭瑞安没回他。
谭逸以为她写题写得入神,就没回话,因此他便自觉起立,就要走出房门。
“哥,”谭瑞安忽然叫住了他,“我还有几本,里面也有不会的。”
谭逸回过头,看见谭瑞安从台灯底下抽出三本作业,唰唰一页页翻开。仅是惊鸿一瞥,谭逸就瞥到了那泡沫般的圆圈存疑标记。
“这么多?”谭逸错愕道。
“嗯。”谭瑞安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谭逸走过去,翻看着她的作业,就在这时,谭瑞安自顾自开口了,声音轻轻的:
“我想学好一点。”
谭逸瞟了妹妹一眼。
谭瑞安接着说:
“我不想让妈妈失望。”
谭逸翻书的手瞬间停住了。
谭瑞安同样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说:
“妈妈说要学好一点,要考好成绩,我一直都学不好,也考不好……哥,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成绩差,我妈才不要我了呢?才不要我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