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吧使用吧!你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我难道还怕你们吗!”
她的挑衅就像给了男人“批准”的指令,只听她话音刚落,男人就抓住她的双臂,奋力一挥,将轻飘飘的曲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妈!”谭逸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了,他奔跑过去。
可曲秀就是不让谭逸靠近这个男人,她被摔得闷哼一声,却还是在落地的瞬间,抓住了男人的双腿。
男人抬起脚,狠狠踹向曲秀的脸,踹向她的眼睛。
可曲秀还是不松手,她的一颗牙像玻璃弹珠似的掉了出来,另一颗像子弹头似的,“嗖”一下射到谭逸的脚边。
天台的水泥地上染了红,靠近二人的白床单上,也绽放出了朵朵猩红诡谲的“红花”。
“妈,你松手啊!”谭逸就要将曲秀往回来,可曲秀貌似成了自己的“敌人”,无论如何都不松手,还一个劲把自己往远处推!
“他们不会伤害我的,我绑定了……”谭逸说到这话音一顿。
是啊,他怎么跟母亲解释呢?他从来没将内卷系统的事情说给母亲听,就算说了,按曲秀现在的状态,又怎么会相信呢?!
十几年来,从头到尾,他跟谭瑞安约定了兄妹的暗号,送给了她一副MP3;也跟贸然闯入家中的父亲彻夜长聊,在生活的磨合中一点点接受了这个“陌生人”。
可是对于曲秀,只有那些打不断地竹条、无处安放的下跪、支离破碎的窗户、狼嚎一般的哭泣,组成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谭逸想:
他从来没跟曲秀好好聊过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事情。
他根本没有心平气和地、完完整整地,跟母亲聊一聊天。
曲秀不了解系统,也不了解自己,她怎么一下就能相信呢?
这十几年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同母亲相处的呢?
谭逸在这一刻感到了迷惘和踌躇。
然而,曲秀第三颗崩出的牙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对!不能这样!母亲可以倾听自己的想法,但是她没有理由卷入这些事情中!
谭逸同男人正面交锋,可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员的对手,没过几招,脸上便块块青紫。
好像儿子的疼唤起了自己的疼,曲秀的眼泪瞬间冒了出来,她满口鲜血地说:
“走啊,逸仔!走啊,逸仔!”
谭逸说:
“我怎么可能走呢!!你是我妈啊!”
曲秀愣住了。但是眼泪却不会“愣住”,所以它们滚滚流动起来,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谭逸一拳打上男人的下巴,就在男人晕眩半秒间,他瞬间扳过男人的手臂,使了个巧劲,将男人摔在地上!
然后他以疾风一样的速度,从地上拽起失神的曲秀,拉着她踉踉跄跄地往一边跑。
母亲的手小小的,但很厚实,就是这样的手曾拿过竹棍,抱过被单,在打骂和抚摸间交织成了一间空心的毛衣。穿堂风经过,毛衣根本挡不住暖,但那是谭逸唯一一件过冬的衣服。
“跑起来,跑起来!我们到夏晓风身边,他应该有、有办法,让那个男的失去意识……”
曲秀安静地注视着他,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没有停下脚步。
她低着头,不由自主地看着自己手腕上儿子的手,淡淡地察觉到谭逸原来已经长成了一个可靠的青年了。
想到这,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逸仔,晓风喜欢吃什么菜?”她说。
“什么?”谭逸没反应过来。
“不用等到期末了,等会儿回家之后,我们,我们就一起吃饭吧。”曲秀笑了起来。
谭逸被她的笑容晃了眼,他不禁有点恍惚。
“你爸应该买好菜了,安安作业应该也写完了,等我把被子收下来,就给你们煮饭。”曲秀平静地说,此时的月光已经出来了,正温柔地流淌在女人的脸上。
“我们吃完饭后,就一起去散步,到时候,让我跟晓风走一起……”
“你在说什……”
“对,我要跟晓风好好聊聊,问问他,为什么喜欢我儿子?我儿子哪里最优秀?”
“……”
“到那时,我就说,是啊,这都是逸仔的优点,他就是这么优秀,你喜欢他,说明你也很有眼光。”
楼梯口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内,城市的灯光像潮水一般涌来,填在凹凸不平的天台地板上。
谭逸没有松手,他听见曲秀低低地说:
“如果未来……可以改变的话……”
可这时,后面的男人跟过来了,他抓住谭逸的手臂,力度之大就要将谭逸拽脱臼!
曲秀猛地回头,那圆月映在她的眼中,好像一盏摇曳的希望之灯,又像一把奋不顾身的执拗之火,她大叫一声,推开男人,就把谭逸护在身后。
可男人根本不管她的阻挠,一把就将她挥开了。
男人抓住谭逸,将挣扎的他摁在地上,从制服里拿出一圈绳子,就要绑住谭逸!
曲秀嘶吼着,对男人拳打脚踢,可这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男人将被五花大绑的谭逸推到天台一侧,他的耳麦正保持着通话状态。
方才他脸上的恐惧和癫狂貌似从未存在过,现在的他,又恢复了他同伴一样的冷漠和镇定,甚至,他的脸上还带有一点痴迷的微笑。
“刚刚上级传达命令,本次‘回收’非‘加入组织’,而是执行‘死亡’,”他将谭逸推向天台一边,高空的风迎面扑来,刮得两旁床单呼呼啦啦响,他平声说,“‘死亡’执行后,任务可顺利完成,我的生命得以延续。”
他将谭逸再往天台边缘推了推,这时,底下的灯光、烟火都扑到了谭逸的脸上,他从未感觉这栋楼如此高,天台的风有如此大。
坚韧勇敢如谭逸,可在此时,他也忍不住软了双腿,他的命被后面的男人提在手里,聪慧的大脑在这一刻停止了运转——不,或许从母亲说出那两个字后就停止了运转。
好像大脑运转的停滞,就是在为了“走马灯”的播放蓄力吧。
——我要死了吗?
谭逸想。
——这是未来安排好的吗?
这是原未来,还是已经改变的未来?
谭逸已经弄不清楚了。
妹妹的处境、父亲的安危,母亲的话语、自己的疑虑,还有……忽然赶来的恋人夏晓风,像一团乱麻似的,在脑中纵横交错,将所有的齿轮都缠住了。
一抹白映入眼帘。
谭逸感到奇怪,死前会看到这样的白色吗?
可没过半秒,他才反应过来,他的双足还老老实实站在天台边缘,而后方的禁锢已经消失了!
此时他的眼前是一大片洁白的床单!他被床单包裹着,失去了方向感。但跌跌撞撞中,好像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噗通”一下推到了靠天台内侧的地上。
“逸仔。”
噢,原来是母亲,母亲干什么要将床单蒙在他的脸上呢?
谭逸感受到母亲隔着床单,将手贴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
但他眼前只有一片洁白,鼻子只能闻见芳香的洗衣液味,看不见她的神情。
“我会跟晓风说,我儿子这么优秀,这都是……”
母亲的指尖轻轻地点在自己脸上,好像正依依不舍地描摹着自己的模样。
“靠他自己一路成长而来的。”
“不是我的功劳。”
母亲又抓紧了自己面前的床单,她力气很大,把床单抓得皱巴巴的。
仿佛时间不够似的,她语速加快了,急促又着急地说:
“逸仔,你要照顾好妹妹,照顾好爸爸,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要撑起我们谭家。”
谭逸就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浑身止不住发抖,但他说不出一句话。
母亲接着说:
“你要一直走下去,你要一直前进,不要回头,不要抓着过去不放。”
“你要记住,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母亲的手离开了自己。
然后,谭逸听见传来男人的一声惊叫,喊着什么“疯子疯子”之类的,接着是哐啷哐啷,天台一侧花盆被打碎的声音。
再然后,是几秒无声的寂静,这几秒倒不像几秒了,因为是“寂静”,所以跟几辈子一样长,长成了河流,长成了在月色中缓缓流淌的河流。
“咚咚”两声,是什么重物砸到楼下的声音。
“回收”完成——
其他穿制服的男人的耳麦里,传出了上级的通知。
而谭逸则被捆住了双手,被遮挡了视野,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天台内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