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错了方向，你连思路都是浑浊的。

夏晓风叫了他几声，谭逸还是没有反应。

他眉头一皱、鼻子一酸，下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

夏晓风去探谭逸的鼻息——还好这人还有呼吸，但是呼吸十分微弱。

他将谭逸拖向天台的另一边，这边有另一扇门，可以通往不同的楼栋。

谭逸头上的血沾了他一手，那血的气味是如此刺鼻，甚至连眼睛也会刺激——不然他怎么会有点想哭呢？

“你可别死啊，我求你了。”夏晓风近乎哽咽着说。

不过，刚刚那个男人已经说了，他们“回收”谭逸，只是将他带入组织，不会剥夺他的生命。

但夏晓风还是忍不住担心焦虑，谭逸头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姓夏的怕极了，他怕还有另一个未来——一个那些人也没料到的、主角从谭瑞安换成了谭逸的未来。

“我们还要一起考A班，一起做同桌，一起上晚自习，”夏晓风自言自语道，“你可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了，我们不是还要高考的吗？你不高考，哪里来的高考状元啊……”

这家伙脑子越乱，就越容易说胡话，他一路将谭逸拖过来，就说了一路。

好嘛，这还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了，原本情感波动还没那么大，现在这人把自己都给说哭了。

“我拿了你两支水笔，一直没还，它们还放在我的抽屉里……我老忘还你……”

“抽屉里还有一些洋葱圈，我全都不吃了，我全都给你吃……”

“你要是活下来，上次你把草稿纸当厕纸递给我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好吧，其实除了水笔，我还拿了你一块橡皮、两张便利贴、三包纸巾……”

“还有一件，我在你数学书上画了两头牛，我跟刘林打赌你不会发现的……现在我都把秘密告诉你了，你就回应我一声，行吗？”

“谭逸，你看我一眼，你可不能死啊，我不是还要去你家一起吃饭的吗？”

“你不是跟我约好了不能离开我吗？现在怎么食言而肥了呢……”

夏晓风来劲了，越说越没边，眼泪也流了满脸，原本一路骑车狂奔过来，他就灰头土脸的，现在脸上糊了水，就跟在污水里滚了圈儿似的，满脸脏兮兮的，哭得还特他妈丑。

“够了没。”夏晓风的脑海里传出声音。

他不由得呆了呆。

这个声音不是小K，正是我们的一代大人。

他带着下属，刚修好一半感受器，小K那家伙就让夏晓风暴露内卷系统，强行把他们接上了对方的内卷系统负责人。

一代大人瞬间反应过来，小K到底想干什么。

系统中数十次迭代年，不过是人间几秒。

在夏晓风说出“我接入的是第三百零七亿代负责人”后，一代大人就在九十次迭代年间，来到“黑”外，对出现的第一个负责人展开了攻击。

不，应该不能称之为“攻击”，应该叫做“单方面掠夺”。

虽然这些男人各个身强体壮、魁梧有力，但所接入的内卷系统负责人却是整个系统金字塔内中下层的人员，简单来说，就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一代大人要剥夺他们的控制权，简直比剥夺小K的还要容易。

看来组织的安排也有漏洞，他们以为光凭□□的暴力就能获得成功，谁知精神的脆弱已然成为了他们的致命伤口。

一代大人将二指刺入下一个负责人的脑后，那负责人立马僵在了原地，身体变得软弱而无力。再接着，他就像一个漏气的皮球一样，轻飘飘地滑了下去，只剩一张洁白的皮囊摊在黑色的地面上。

这边的负责人让他来处理，那边的感受器修复交给下属。“捕蛇计划”的精英团队效率很高，很快就已经修复完四分之三了。

因此，一代大人就在掠夺第五个负责人的控制权时，一字不落听完了这傻小子的絮絮叨叨，他头都要大了！

一代大人将成为一张死皮的负责人踢到一边，对夏晓风说：

“他死不了，谭逸的生命体征我最清楚！你别在这啰啰嗦嗦的，有这个力气，倒不如把他赶紧带到安全区！”

夏晓风缓过神来，意识到这人就是小K口中的“一代大人”，那位掠夺了小K控制权的负责人。

他本就心烦，听到一代大人的指责催促，更没好脾气，开口就同他吵起来：

“我跟谭逸说话，关你毛球！倒是你，一声不吭更换了我的负责人，你问过我了吗？经过我同意了吗？还把我指向错误的方向，让我被陈建展他们抓住！我他妈还没拿你是问呢！”

谭逸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跟系统负责人如此激烈地争吵，一代大人现在被夏晓风这么一说，而且还要兼顾掠夺他人的控制权，他脑袋都嗡嗡了。

一代大人说：

“……我在帮你找寻真相。”

夏晓风“呸”了一声，他说：

“放什么马后炮，现在人命关天，还要个屁的真相！”

一代大人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不由得愣住了。

在一旁嗑瓜子看戏的小K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谭逸慢慢抬起了胳膊，仔细看，他的眉间正微微皱着。

他张开略显苍白的薄唇，无力地说：

“你们一个在我耳边叫，一个在我脑子里叫，我不死，也被你们吵死了……”

夏晓风彻底傻了，他安静半秒，用力地抱住了谭逸，哇哇大哭起来。

谭逸长长叹了口气，他刚要把手放到夏晓风背后，安慰下这傻子，就听夏晓风说：

“呜呜呜死不了就好啊，死不了的话，就把我前面说的话都忘了吧呜呜呜，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呜呜呜，那笔我用没墨了所以才没还你……橡皮我弄不见了，纸巾我也都用完了……你可以假装你没看见我画的牛吗我跟刘林赌了三瓶冰可乐啊……”

谭逸傻了，半晌，他又常常地叹了口气，说：

“你在说什么啊……”

然后他也浅浅抱住了夏晓风。

他的指尖，也在发着抖。

这个“掠夺计划”为夏晓风争取了一点时间。

被带到安全区的谭容也恢复了神志，但他的脚好像骨折了，一动就会痛不欲生。

谭逸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搀扶着他的父亲，就要从另一栋楼逃出去。

夏晓风嘱咐他们一定要小心，同时也紧盯着另一端的那些男人不放——太好了，他们还被晕眩“困”在原地，这个方法，真能帮他们逃出生天！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此时是蓝调时分，天空幽蓝而深邃，一弯蛾眉月已经挂在了天边，静静端详着渺小的尘世。

风再次吹来，此时已经没有阳光的味道了，取而代之的是五花八门的小吃味儿，夜色席卷了城市，城市亮起一片繁华的灯火，街道上到处都是下班回家的人，他们就像蚂蚁一样奔波忙碌，谁也不会注意这一个小小天台上发生的事情。

风吹拂着被子和床单，掀起一片洁白的浪花。

浪花起起伏伏……然后停住了。

夏晓风本能地察觉到一点异样。

另一个穿内卷制服的男人掀开床单，面色阴沉地朝他们大步走来。

他怎么还能动！

他不是……

夏晓风的瞳孔骤然缩小！

——他躲在远处！没有听见的自己暴露的信息！

夏晓风就要开口，他便听见“哐当”一声，然后整个视野发生了转移，身体变得轻飘飘的，随后“咚”一下擦着水泥地而去！他被擦破的皮肤就像火烧一样地疼。

倒在地上，世界开始旋转——难道自己又被谁剥夺了内卷系统的负责人吗？不对，不是由这个引起的，他感觉到喉底传来血腥味，身体就像放鞭炮一样噼噼啪啪地响，眼前产生了大大小小的魔幻的光斑。

原来他被那男人一拳锤飞了出去。

妈的……这么帅的吗……拍武打片呢？

夏晓风默默地想。

他只剩下了自嘲的力气，现在连睁眼都困难了……

他感觉到了困意，感觉到世界变得黑沉沉的，然后夜幕降落，宛若丝绸一样光滑地、温柔地包裹了他……

有点困啊……

他望见谭逸张着嘴，朝他说些什么，估计不是什么情话，因为他的表情特别狰狞。

男人朝他走近了，就要抓上谭逸的肩膀。

“谭……”夏晓风本能地想叫他的名字，指头也动了动，可他刚一出声、刚一动作，感觉五脏六腑都快爆裂了。

那七窍流血的感觉又来了。

男人的手一点点逼近，谭逸终于把目光从自己身上抽离，转移到了男人身上，他不断后退，可还是被逼到了墙边，无处可逃。

然而，下一秒，男人的腰间缠上了两只胳膊。

一个脑袋也贴上了他的胸膛。

这看起来像一个暧昧卑微的拥抱。

而实际上正好相反。

一个人从楼梯间冲上来，跟钢筋炮弹似的射出去，不惜一切地去冲撞这个男人！

来人的面目十分狰狞。

看样子，她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夏晓风微睁着眼，在恍惚中，他竟还看清了这冲撞之人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跟谭逸的、跟谭瑞安的一模一样。

那是曲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