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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晾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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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秀摇摇头:“我晚点再跟你爸商量下,应该不用做了。安安这样挺好的。”

谭逸低低地嗯了一声。

与房间推窗观看的景色不同,顶楼天台的视野最为辽阔,这里再也看不到邻居家还没拧干水的、密密麻麻的衣服,也看不见对面楼墙壁上肮脏乌黑的污垢和青苔,看不见那些窒息的空气,看不见那些潮湿的霉味。

被子的洗衣粉味十分清香,阳光也有种橘子的气味,他站在天台上,向远处眺望:那是房屋错落的北艾村,是错综复杂的巷子小路,是远处葱绿宏伟的农实山……

阳光就像瀑布一般倾落下来,给家家户户的顶楼都镀上了层漂亮的金,有一只橘黄色的小猫,正慵懒地躺在对面楼的天台上睡觉,它的身旁是一株说不出名字的小树,正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枝丫。

天是多么地湛蓝,云是多么地洁白,风是多么地温柔,阳才市沉浸在夏季的初晨,一切都是如此开阔舒坦。

原来,“登高望远”,是这般意境。

谭逸没有察觉到曲秀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母亲缓缓说:“今天天气好。”

谭逸这才注意过来,就要给母亲让个位置,可没踩稳,身体就往旁边晃去!

母亲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好似刺进了自己的皮肤里,她的劲儿也太大了!

母亲惊魂未定地说:“你小心点啊!”

谭逸说:“没事,离楼边还有一段距离。”

母亲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往里走一点!”

她死死拽着他往里走了几大步,确认好安全距离后,才缓缓松了手,谭逸看见自己的皮肤上已经有了红痕。

“你可不能再从顶楼上爬下去了。”母亲严肃地说。

谭逸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母亲是在说寒假他逃出家的事,他忽然有点无地自容起来,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起这件事了。

母亲说:“生命是很重要的,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珍惜妹妹的生命,逸仔,听到没有?”

谭逸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母亲忽然将手抚上他胳膊处的红痕:“疼不疼?”

谭逸摇头:“不疼。”

须臾,母亲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比谁都要珍重你和安安,我以为之前把你们栓在我身边就够了,成为我希望的样子就够了,但是你爸说这是错的,这是不对的,是我……我不够好,我害了你们这么多年……”

谭逸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母亲接着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大家都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我以为对你们严一点,要求高一点,你们就能变得更好……可我好像做错了,你们这十几年来,是不是过得不太开心?”

没等到谭逸开口,母亲又说:

“肯定是不开心的,我没想过让你们开心,我觉得吃得苦越多,后面就越容易成功。”

“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现在想稍微放放手,至少你爸是这么跟我说的。”

母亲突然笑了笑,她的眼睛跟自己是多么地相似,连笑起来而弯曲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她说:“这老头子教育了我一晚上,说我这不对那不对,我还没来得及说他呢,反倒先被他滔滔不绝说了一顿,真是……”

谭逸注视着自己的母亲:“他没有恶意。”

母亲说:“他有没有恶意,我一眼就看出来……”

她“唉”了一声,摆摆手,说不提你爸的事,现在我是在跟你讲话。

母亲看了谭逸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远处——她在看哪里呢?是这个渺小的北艾村,还是那些堆满烟火小贩的街道,亦或远处连绵起伏、岚雾萦绕的农实山?

谭逸不知道,但他想,现在的母亲一定跟往日不一样了,不然,以前的她只会把目光放在自己和谭瑞安身上——那些目光像钩子一样,钩着他们不放。

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谭逸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母亲说:“你还记得我跟你的那几个条件吗?”

出逃之后,母亲为了让他回到家里,而彼此各自约定了三个条件。

谭逸说:“一是再也不打谭瑞安;二是把家里的监控全部拆掉;三是面对面坐着、平视着交流。”

母亲说:“对,这是你对我提出的。我对你提出的,还记得吗?”

——怎么能不记得?

一是至少每两周回一次家;二是按月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三是……

三是……永远不跟男人谈恋爱。

母亲没看他,而是继续遥望着远方,她的表情十分柔和,像一汪安静的湖水。

她是个漂亮和秀气的女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样。

她说:“关于那个条件,第三点,我想再改改。”

谭逸的心跳加快了,他攥紧了拳头。

母亲平淡地说:“考完期末考,叫你那个同学,来家里吃饭吧。”

她没说条件改成什么样,但谭逸心知肚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楼梯间,晾完被子的他们,准备下去了。

母亲走下一层,发现谭逸还站在上边,一动不动。

她抬起头,疑惑地说:

“怎么不下来?”

谭逸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

“这样可以吗?”

母亲应该知道他在说什么问题。

她笑了一下,那笑容竟多了几分恬静:

“我想见见他。”

谭逸的心狂跳起来,他感觉整个身子都快散架了,好像肩上那座大山突然间碎成石块,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强大的他,也会有想流眼泪的时刻。

第一次想流眼泪,是元宵节的夜晚,是他倒在夏晓风身上,倾诉自己的痛苦之时。

第二次想流眼泪,是那天过生日,谭瑞安送了一条亲手编织的手链给自己,她说,那是安医生教她的。

第三次想流眼泪,便是现在,曲秀认可了他的情感,释怀了自己的性向差异的时刻。

谭逸想:他一定比一般人都要幸福,比一般人都要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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