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夏晓风来到北艾村。

时间还很早，属于夜晚那重油重盐小吃摊还没开起来，反倒是街旁多了几家肠粉包子摊，准备买菜的大姨大叔一手挎着环保袋，一手接过包子馒头，就急冲冲地走向菜市场，看那如狼似虎的买菜架势，颇有前军冲锋陷阵之伟岸之风。

夏晓风也顺道买了个发糕，一边啃一边往里走去。

这小毛孩子约的早晨八点半，还是周末的早晨八点半，要不是他觉着真能有什么意外发现，他可不愿意这么早就把自己从床上撕起来。

他跟柳慧静说出去学一天，补习班开了自习室，他跟谭逸一起。

柳慧静一听他这搭子是我们的谭学霸，原本不放心的神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立马把他推出屋外，慈爱地说：去吧，学吧，学吧，学死了再回来。

夏晓风笑着说：哎我可去你的吧。

然后一转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人不是谭逸，而是这个扑朔迷离的陈奕皓，而是这个暗藏玄机的内卷系统。

他有太多想弄清楚的了。

距离陈奕皓约的公园还有段距离，夏晓风走在街道上，忍不住抬头看向这些参差不齐又密密麻麻的居民楼。

居民楼已经很旧了，但是每一间房子都住了人，大家都齐刷刷地把衣服晾在窗外，让自己的衣服贴着别人的衣服，好像在争夺那为数不多的阳光和空气——尽管这一大片都属于阳光无法触及的区域。

这不禁让他感到有一丝压迫。

他想到谭家兄妹也住在这里，但弄不清楚是哪一栋楼、哪一间房；他幻想着那个寒冷的元宵节夜晚，浑身是血的谭逸带着谭瑞安从这里跑出来，跑到农实区找他。

谭逸那句“我走投无路了”仍历历在目，夏晓风知道他过去的家庭一定带给了他很多苦难，因此，现在的谭逸肯定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属于正常人的温暖生活。

可夏晓风想：我还是得查下去。

此时，他的手机屏亮了一下，是谭逸发来的消息：

-考完期末，来我家吃个饭吧。

夏晓风突然一个急刹，后面那骑车买菜的阿姨也一个急刹，脏水飞溅，阿姨用他听不懂的口音破口大骂。

夏晓风自动免疫了他听不懂的语言，他有些呆住了。第一想法是谭逸他发消息从来都不寒暄几句的吗？第二想法才是——他叫我去他家干嘛？

他忍不住想起当时在北艾中学门口，曲秀那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

他回复道：

-什么鬼？去你家吃饭？你妈不得杀了我？

谭逸很快就回了消息：

-你醒了？

-是我妈说你可以来家里吃个饭的，她应该想再见见你。

夏晓风敲字道：

-我就不能这么早醒了？

（校猫鄙视表情）

他反复阅读谭逸发的那条“我妈说你可以来家里吃个饭”，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你妈真那么说？

-她不会要棒打鸳鸯吧。

谭逸回道：

-不会，她最近温和多了，应该就是想见见你。

夏晓风一下不知怎么回了，还在思考时，谭逸又传来了讯息：

-她会认可你的。

夏晓风停在街道中间，人流从他身边两侧穿过，偶有自行车“叮铃”而过，几个充满活力的小孩到处乱跑，看样子早就把这肮脏的城中村当做了乐园，玩耍得不亦乐乎。

七月份的阳光在初升时就已滚烫，临近八点半，更是炎热得无与伦比；夏晓风的身上已经出了汗，但他并不觉得燥热，而是觉得十分暖和，暖和得让人想掉下泪来。

导航显示离陈奕皓约的公园还有三百米。

他突然又有点迈不动腿了。

他仿佛也有点……不愿意因为真相而搅乱现在的生活了。

就在这犹豫期间，他感到脑子瞬间空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模模糊糊的声音出现，他以为是又新增了什么任务，亦或完成了什么任务，但是打开内卷系统控制面板，发现一切照常。

再等多一会儿，那奇怪的感觉又消失了，他尝试呼唤小K，但这人还是那副臭德行，经常叫都叫不出来，没礼貌得很。

夏晓风脑子里还有事，他便没管方才这怪异的感觉；犹豫几秒，他还是迈开了步伐。

夏晓风一边走一边打字道：

-好。

人类时间半小时之前，内卷系统中。

满是雪花的感受器大屏闪烁几下，切换到了夏晓风的视角，人类世界的阳光照射进“黑”，不免让还在打盹的小K眯了眯眼。

一代大人走到他身边：“他这么早醒了？”

小K打了个哈欠：“听不见他的心声……应该是去复习吧。”

一代大人说：“不对，这是北艾村。”

大屏上跳跃出一排排低矮的房屋。

小K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找谭逸复习喽，你看看谭逸那边。”

一代大人查看了一下他的宿主：“发微信，谭逸说考完期末考让他过去家里吃饭。”

小K坐直了身子，那畸形的眼睛突然瞪大了，片刻后他又瘫了回去，叹气道：“恋爱生活一帆风水啊……”

他被人类世界那夏季的阳光刺得无法入睡，干脆不睡了，他扒拉几下脚边的那堆没用数据，心里一烦，便“啪”地将那堆数据踢到后边。

眼不见为净。

小K对一代大人说：“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一代大人漠声道：“目前没有。”

小K“哈”地怪笑一声——笑完他才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像人类了，这种讽刺的语气词他已用得炉火纯青。

他说：“看来你手下也不怎么样。”

一代大人冷声道：“那你这边呢？”

小K摊手：“我这边可是有点收获——至少我知道这类密码锁是文字型密码锁，填入正确的汉字就行了。”

一代大人追问道：“好啊，那填入什么汉字？”

小K闭麦半秒，昂起声音道：“至少我知道要填入汉字，不是数字，也不是英文字母或者其他语言！更不是世界上的某个物品，范围已经缩减很多了吧！”

一代大人冷笑一声，锲而不舍道：“那填多少个汉字？怎么分段？要不要标点？是哪种字体？颜色有没有要求？大小呢？”

小K打断他：“行了行了行了，我实际上也没有做出什么，还得依赖您帮我再进一步，行了吧？”

一代大人也不客气：“你当然得依赖我，你是孤身一人。”

小K朝他“呸”了一口——他现在可是长出了人类的嘴，想怎么吐口水就怎么吐口水。

他说：“前三天谭逸的生活记录呢？”

一代大人不情愿地说：“你到底在执着什么？谭逸的生活由我来把控，由我手下的几千名精英把控？怎么隔三天就要看一次。”

小K瞟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