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风说:“高寿了……把眼泪擦擦,你爷爷应该也不像看你这么伤心。”
侯志博用擦完眼泪的纸巾擤了擤鼻涕,他叹了口气,苦笑着说:
“我爷爷知道我在学长团里做事,他觉得学生工作是件很光荣的事儿,应该投入精力去做……但是你也知道,我,算不上有什么成就……”
侯志博紧紧握着那份文件袋,夏晓风看到奖状的一角已然给他捏皱了。
侯志博说:
“现在……也是多亏了你和谭逸,还有社团的同学,我好不容易有点荣誉了,有点成就了,最想给看到的人,又不在了。现在我就觉得,这些奖状,这些证明,都有什么用呢?就跟我妈说的一样,搞这些学长团的,跟高考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同意,我说,哪怕跟高考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拿到了,爷爷奶奶会开心,我觉得就够了,人生又不是只有高考。”
“可是现在我爷爷都不在了,这些荣誉我拿给谁看呢?谁又能为我骄傲呢?”
他说完,又哭起来,好像每回忆一次“爷爷已经去世了”,都能打破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夏晓风感觉心也酸酸的,但他并不能同侯志博感同身受,他只能笨拙地抚上朋友的肩膀,轻轻地拍打着。
侯志博说:“但是我又想……我这干得到底是什么事啊,我为了学长团,为了这些抛头露面的荣誉,没怎么再同家里打过电话,也跟我爸妈闹翻了,不想让他们管我学校的事儿,学校的平衡,家里的平衡,我怎么就搞不清楚呢?明明我两方都是联系在一起的,明明我是希望通过学校的荣誉让我的家里人骄傲的,可是怎么就什么都做不好呢?”
夏晓风心中酸涩,他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看,这么多奖状,像我,我一张二中的奖状都没拿过呢。”
侯志博又苦笑起来,他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流着眼泪。
时钟滴答在转,侯志博的爸爸也赶过来了,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打了摩斯的头发也翘了起来,脸焦黄着,眼圈也红了,他看见坐在铁板凳上的侯志博,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便更加匆忙地走进会谈室里,去看自己孤独的母亲。
离开时,夏晓风仿佛能闻见男人身上烟尘滚滚的气息,他一定是开足了马力,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开过来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侯志博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了,他抱歉地看了夏晓风一眼,说让你听了我抱怨这么多,不好意思。
夏晓风静静地说:“嗯,是要不好意思。”
侯志博一愣。
夏晓风继续说:“你不应该向我‘不好意思’,你得跟你自己说‘不好意思’吧。那些荣誉,怎么就没用了呢?你这话说的,跟谭逸说‘我拿99分真是太差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至少我觉得是这样的。谁说你学长团的学生工作是没用的?谁说这些荣誉只能让你的爷爷奶奶骄傲了?你的爸爸妈妈……”
侯志博打断他说:“他们不会认同的,他们眼里只有高考。”
夏晓风说:“我觉得不会有家长的眼里只剩下高考,谭逸家长的眼里也不只有高考,也不只有学习。”
侯志博说:“那他家长眼里还有什么?”
夏晓风一脸认真地说:“还有他儿子女儿的生命呀!”
侯志博:“……”
夏晓风看出来侯志博眼里的迷茫,他咳嗽几声,说:“我的意思是,你的学长团工作,绝对不是没用的,至少我觉得就很好……我不是说这些东西你拿给我让我骄傲,我肯定骄傲不来,我只会羡慕,我是说……这些荣誉,应该使你自己骄傲,然后才是让你的家人骄傲。”
灯光冰冷着,铁板凳冰冷着,消毒水味冰冷着,可是那颗巧克力的甜味还残留在牙缝里,这一丝甜味又流进胃里,让他感觉胃中并不寒冷。
夏晓风说:“至于你说的‘平衡’,这个我自己搞明白,也花了很长时间。我觉得……只是我觉得,志博哥,你只用让自己感到骄傲就可以了。”
侯志博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你只用让自己感到骄傲的就可以了。
侯志博的平衡,是一架桥,左边连着学校,包含各类学业和学生工作;右边连着家庭,包含他的父母和他的爷爷奶奶。
桥上运输的货物,叫作“荣誉”。这份货物要运输到“家庭”,才能使桥上的订单圆满完成。
因此,这完不成的订单,逐渐成为了侯志博的压力。
但是如果在桥底下建一条海中隧道,把更多的车辆自右向左运输到学校,让学校具有充足的动力运输“荣誉”,这也不妨是一种完成订单的方法。
夏晓风只是根据他父母的期望,把他的想法传递给了侯志博而已:首先是你自己要感到骄傲,然后你的家人才会感到骄傲;如果一个人连自己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没有半点骄傲,那凭什么让父母感到骄傲呢?就算父母骄傲了,那一直憋屈的,不还是自己吗?这样的话,迟早有一天,桥是会塌的。
夏晓风说:“你的家人,不应该是你的负担,他们应该是你的动力……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他见侯志博听得眉头皱起,便不由自主挠了挠脸颊,嘿嘿一笑,说我都是乱说的,你就当听个笑话。
可没想到,侯志博却认真地说了声谢谢,他看向夏晓风,眼角的泪痕还没擦掉:
“你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聪明了。”
夏晓风见他打趣自己,也不客气:
“切,那还用说吗,我就偷偷告诉你吧,我这一路走来,都是扮猪吃老虎,骗到你了吧。”
侯志博大笑起来,说:
“那我等着去年级前十榜上瞻仰你的容颜了。”
夏晓风一拍大腿,说:
“可以!等着我把那姓谭的家伙挤下来哈!”
两人间的气氛松了不少,城市亮起多彩的灯光,渲染着这片冰冷的大厅,面前男人已经离去,那只皱巴巴的报告单被他留在了铁板凳上,上面还盖着一张新的报告单。看样子应该是收到了好消息,用不着再看这“白蝴蝶的脸色了”。
夏晓风没注意他走路的神态,但他想,他一定迈着轻快的步伐。
他跟侯志博还聊了许多,过去、现在、未来,虽然没聊那么深入,但把那些有趣的细节都落实了。他这才意识到,难怪侯志博能成为众望所归的学长团团长,原来他真的做了这么多,他真的这么优秀。
忽然,那位戴眼镜的女人从谈话室内出来,他走向侯志博,叫他过来一趟,侯志博说好,我跟我同学说两句话。
女人看向夏晓风,就像一个正在扫描物体的机器,那种眼神让他感觉仿佛在哪儿见过,片刻才想起来这同曲秀第一次见他的没有太大区别。
然而,没过两秒,女人眼里却突然涌出泪水,她冷峻的面庞一下子融化了,转而是精疲力竭的脆弱。
她走上前,柔和地摸了摸夏晓风的脑袋,说了句谢谢你陪着小博啊,就迅速踩着高跟鞋离开了,好像也不想让她的小博看见她的泪水——母子俩都一个样儿。
分别前,侯志博拥抱了一下夏晓风,他说:
“你是没怎么变,你还是你。”
夏晓风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回抱了下侯志博壮实的身体,拍了拍他果冻般的肥肉,笑道:
“我还能怎么变,我变成一坨大便啊?”
侯志博笑起来,眼中带有泪花,他说:
“那也不是不行!”
自动门开了,夏晓风腿脚发麻地走出去——没办法,在铁板凳上坐了太久,屁股都坐麻了。
下一秒,侯志博跑了出来,对夏晓风说:
“夏晓风,我……还是不能完全接受你和谭逸,但是我能接受,我们还是朋友。”
夏晓风有些愣住了。
侯志博又说:
“那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保持平衡吧!”
小K的声音响起:
“恭喜你,完成‘平衡一下吧’的内卷任务,内卷值增加2000点,现在你的内卷值是5030点,请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