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风瞟了他一眼,说:“……敢情跟我在一起有点儿吵是吧。”
谭逸笑笑:“不是有点,是特别吵了。”
夏晓风嘀咕道:“放屁,在学习的时候我也是很安静的好吧!”
谭逸说:“不是说你,是我的心跳声,太吵了,学不进去。”
夏晓风脚步一顿。
谭逸却没理他,倒是面带微笑,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往前走。
夏晓风压不下面部的燥热,他跟了上去:“你现在说这种话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啊。”
谭逸耸耸肩,朝他眨了眨眼睛。
夏晓风干脆换了个话题:“那你……在家,就是,算安静,是吧。还能学的下去,我的意思就是……你在家……”
他不知如何跟谭逸提起他家里的事儿。
那晚曲秀哭丧着脸,带着他和谭瑞安回了家,不知发生了什么,自此之后,谭逸就回到补习班上课了,晚上也是照常回家。
他知道他们家庭氛围很压抑,甚至生活在那里都是一种痛苦。但毕竟承受主体不是自己,单凭想象,他是无法揣摸谭逸真实的心理活动的——哪怕他已经在逐渐靠近他的心了。
而此刻的谭逸却表现得十分轻松,不知是伪装,还是真把矛盾解决了,他对夏晓风说:
“我在家挺好的,跟往常一样……不是,跟往常也不太一样。”
他看了眼夏晓风,目光平静而深邃,好像一眼就能看穿自己好奇又纠结的心思。
谭逸接着说:
“后面回去,我跟我妈谈了几个条件:一是再也再也不打谭瑞安;二是把家里的监控全部拆掉;三是面对面坐着、平视着交流。”
夏晓风慢声说:
“那……你妈,同意了?”
谭逸说:
“同意了,因为我也答应她三个条件:一是至少每两周回一次家;二是按月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三是……也是寒假刚开始时谈好的,那天你来接谭瑞安,顺便一起吃饭时,我跟她谈好的条件。”
他说到这,话音截止,好似也不再往下说了。
夏晓风忍不住问:
“什么条件?”
俩人在布满落叶的街道上走着,老树根节发达,将石板路撬得凹凸不平,有些棕褐色的根枝,都死命地挤过石板间的缝隙,向上涌动着,汲取着空气中的生命;谭瑞安在二人身后轻快走着,不断踢起褐色、黄色的落叶,“沙沙”、“沙沙”,地上的落叶与树上的新叶发出了同一种声音。
青空湛蓝无比,临近初春,冬的萧瑟与春的鲜嫩杂糅着,奏响了一曲味道新奇又曲折繁复的交响乐。
谭逸只是深情地凝视了夏晓风几秒,随后别开头,咧开嘴笑笑,语气轻松道:
“你猜呗。”
“喂——吊人胃口,小心走路踩屎啊。”夏晓风骂了句。
“你还是自己注意吧,刚刚差点‘中奖’。”
“靠!那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去你的,走快点!下午要上课了!”
俩人加快了步伐,谭瑞安小声说了句“等等我”,也颠了颠沉甸甸的书包,迈开腿追了上去。
一路而去,只见落叶飞舞身后。
谭逸没有告诉夏晓风的那个条件,其实是他答应曲秀,自己永远不会找个男人谈恋爱。
曲秀厌恶着他的同性情结,恶心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相同性别的人,这时违背社会规律、反抗自然规律的行为,在村子里,是万人唾弃和嚼舌的对象,是家族的污点,是一生一世都会抬不起头来的。
她渴望谭逸成为最优秀、最光芒万丈的“寒门贵子”,希望将儿子包装成社会观念里的精英,成为家族中光芒万丈的荣誉,好给抛弃她的丈夫、给村子里所有长舌妇、给这个操蛋的世界瞧瞧:
像她这样的女人,也可以培养出一个顶天立地的孩子。
这是她不可能向谭逸道出的私心。
因此,在母子二人还未“完全交流”的结界地带,经过成长的谭逸,选择了“自我”。
他要做一个“坏学生”,不是,不是那种学习方面的坏——相反,他还要靠高考走出这个家庭,洗净身上的霉味。
他要做一个说谎的、擅长欺骗的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和夏晓风的恋情还会持续多久,甚至只要持续一天,他都会感到荣幸。
那先这样……生存下去吧,坏学生也没关系,好学生也无所谓,他只用选择做他自己就好了。
今天的补习班结束了,夏晓风和谭瑞安站在煎饼果子摊前,争论着煎饼里要不要加果篦。
谭瑞安不喜欢吃这个,她总觉得这玩意儿太锋利,会划伤自己的舌头,而且没啥味道,跟嚼方便面似的;夏晓风则说你根本不懂,人家煎饼果子里就是要加果篦,不加没有灵魂!北方都是这么做的,你得吃地道的!
谭瑞安瞥他一眼,闷闷地说我是南方人,我爱怎么吃怎么吃。
夏晓风“嘿”了一声,就开始跟她讲大道理。
谭逸看着辩驳不休的二人,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妹妹还盯着摊煎饼的大叔那翻飞的手,夏晓风则转过头来,一脸鄙视地问他在笑什么。
没想到越笑越停不下来,谭逸也不知今天的自己发生什么了,反正就是敞开了笑。他抹了把眼角的眼泪,开朗道:
“没笑什么,就是想到,后天就要开学了。”
夏晓风愣了一秒,也随着他的笑容弯起了嘴角,他不明所以地笑道:
“开学怎么了,傻逼!”
——是啊,寒假就要结束了,后天就是高二下学期了。
春天,也快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