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中国人的一辈子都绑定在各种各样的“小本本”上。“家”这个字,也需要小本本为载体,才算有了拥有的实感。房是绳索,车是链条,存款是钩子,它们挂住飘在空中的“家”,才能将其拉回这片土地上。
但又不仅仅限于此,人为本源,本源缺失,家也没了温度。
不过现在大多数人还忙活在拿“小本本”的过程中,什么人不人的,先让“家”落到土地上再说话吧!便不会在意这么多。
同性恋群体作为社会群体的一部分,也具备这种特性。这是时代的侵蚀,是无法摆脱的影响。
然而独立于社会群体“家”观念特点的是,同性群体对于家中本源——人的观念跟大众存在差异。
因为中国同性婚姻合法化,是一段遥遥无期的旅途。
缺少红本子,他们没有名义上的“家人关系”,甚至这个群体中部分人一生都跟“家人”无关。
他们有的脱离家庭,游走于社会认知边缘;有的只谈风月,不论任何长期关系;有的还会破坏家庭,带来沉痛的悲剧。
“我可以成为你的家人,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句话太重了,不是一般同性恋群体能宣之于口的。这句话里藏着“家”的重量,藏着“社会”的重量,我们普通人都很少这么表达,更不要说这类游走于社会认知边缘的群体了。
而毫无疑问的是,这句话在这个苦痛的瞬间,拯救了被禁闭了十四天的谭逸。
“逃离”的念头长成参天大树,压抑和自我怀疑的火焰烧不尽、烧不绝!叶子化成了灰,树干还在!源源不断的能量自心底的土地向上运输,枝叶一个劲地往外冒,哪怕刚探出头就会被火焰烧断,却还在往外长着!
继续长吧!
继续长吧!
长成直入云霄的大树!长成捅破凌霄的古木!继续长吧!
谭逸从衣柜里收拾了几套衣服,装进书包里。他把抽屉里的零花钱全部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隔层里,拉好拉链。然后从床底床板上扯下自己破破烂烂的诗歌本,放进了书包内层。
最后他粘好了那张被自己撕烂一半的照片,留在了家里。
除了“逃出去”,其他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内心十分平静,身上的伤口已经不痛了,精神高度集中,跟做题的感觉还有几番相似。
地板上还放着曲秀通过隔板放进来的饭菜,早就凉了,半根发黑的香蕉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果蝇飞舞。
曲秀只有白天上班才会这么早将中午饭放进来,说明今天可能是周二、周四或者周六周天。
谭逸看了一眼自己从三四天前就开始停止标记的“正”字,简单想了想,应该能确定今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北艾村人流量会大一点,最近这里多了些什么网红小吃打卡点,挂个灯串、摆棵假树,再立些不知所云的路标路牌,就成为了吸引人流的密码。一到节假日,便有些年轻人专门到这里打卡拍照。
他是不知道这条臭水沟有什么好拍的。
不过这是个机会。他在这条臭水沟里生活了九年,又是北艾村唯一一个考上阳才二中的学生,街坊邻居、店家老板基本没有不认识他的——更不用说他还有个这么“惹人注目”的母亲。
然而人流量一多,他说不定可以浑水摸鱼过去,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谭逸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十分,母亲做电话销售五点下班,回到家都是五点三十分左右,他还有时间!
面前是两面只能推开十厘米的玻璃窗,他单手拎起书桌前的椅子,深吸一气,猛地朝玻璃窗砸去——
左手边的墙上挂着空调主机,空调主机肯定无法承受他的重量,因此他不能爬上去前往谭瑞安所在的杂物间。
床背后有几根竹条,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一直放在这里。
谭逸手脚利索地将竹条抽出来,节节拼接,用胶带缠成一根长棍,然后往窗外伸去,戳向杂物间的窗子。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摩尔斯求救电码。
这是曲秀不知道的、兄妹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沟通。
杂物间没反应,谭逸不死心,又敲了一遍。
过了些许,他正准备敲第三遍时,就看到杂物间窗户后的箱子动了动,随后“哐啷”一下,尽数坍塌。
焦急间,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从杂物箱中探出脑袋来。
谭逸的手臂不小心被窗边的玻璃碎片割破了,血流不止,但他没管,看到妹妹有反应,他迅速叫道:
“安安!把窗户打开!”
——杂物间的玻璃窗是可以全部推开的。
谭瑞安呆呆地看着他,没有一点反应。
谭逸心里着急,用竹竿去戳窗户上锁处,火烧眉毛道:
“安安,过来这边!”
谭瑞安却往后退了两步,看口型,应该是“妈妈不让出去”。
——来不及了!
谭逸放下竹竿,爬上空调主机,果然不出他所料,空调主机开始咔啦咔啦乱响,墙皮剥落,粉末簌簌掉下,仿佛一阵风便能将这个年老失修的东西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