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逸咳嗽几声,在夏晓风身边来回走了几趟,这瞎了眼的还没发现!
倒是保安起疑心了:“哎你是干什么啊?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谭逸“矜持”不下去了,他对保安说明了来意,掏出谭瑞安班主任给的电子通行证,走到夏晓风面前。
他半蹲下身,与夏晓风平视。
这下夏小瞎子终于意识到前面有个人了。
他“啊”了一声,一把扯掉有线耳机,嘴巴刚张开,字儿都没蹦一个,谭逸便抓住他卫衣领口的两根带子,“唰”地往下一拉,帽子套头迅速缩小,跟系麻袋似的,把夏晓风整个脑袋裹了起来,只留了个呼吸的小洞。
夏晓风哇哇乱叫起来:“干什么!勒死我了!”
谭逸无动于衷:“怕你冷,这样保暖。”
夏晓风撑开套头帽子,呼吸了口冷空气,骂道:“暖你妈,你是想弄死我。”
谭逸轻笑两声,站直身子,跳了话题:“来找我的?”
夏晓风边退出手机战局边说:“不然呢?来这天寒地冻的……你今天没去上课啊。”
“有事,不去了,”谭逸心虚地说,他知道母亲应是给他退了班,也不知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他瞟了夏晓风一眼,说,“你过来干嘛?别说又接我妹。”
“啧,这地儿你开的我还不能来啦?”夏晓风从包里拿出一沓作业,交到谭逸手里,说,“你寒假作业,詹老师吩咐了,要‘完璧归赵’,拿好了。”
谭逸说了声谢谢,寒假作业的份量不重,应该很快就能写完,看来詹老师没有按照母亲以前说的,为自己额外添置作业。
也是,学校里的老师毕竟跟母亲还是不一样,母亲根本不懂怎么学习。
夏晓风见他正在思考,便道:“你……过来接你妹?你妈呢?这时间也太早了。”
谭逸将作业收回包里,说:“我妈上班去了,来学校有点事,要跟老师交流一下。”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要一起来吗?”
夏晓风猛点头:“那肯定啊,我都在外边吹多久风了。”
“那就进来吧。”
他领着夏晓风进了北艾中学的门,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里暖洋洋的,甚至有些甜蜜、有些自满。
夏晓风……到底有多喜欢我呢?
谭逸有些得意忘形地想。
把谭瑞安不写作业的事儿跟夏晓风说了,这人目瞪口呆,但很快又恍然大悟,他告诉自己,这岁数确实容易犯“这种错误”。
他问是哪种错误?夏晓风只是瞥了他一眼,便鄙夷地说你这种人是不可能理解的。
琢磨着这句话,一路琢磨到了班主任办公室,谭瑞安班主任是个染了棕红头发的女人,人称萧老大,身材魁梧,满口东北味儿,听妹妹以前说过,这个班主任力大无穷,能跟书里的人一样,倒拔垂杨柳!
谭逸起初觉着她开玩笑,但真站到班主任面前,登时明白了,萧老大没比他矮多少,手大冷天的还一身短袖,手臂上的肌肉纹路清晰可见,眉目也英气逼人,一派“豪杰女将”的模样。
先前都是电话联系,这回初见,着实留给谭逸十分深刻的印象。他难以想象面对这样一位“豪杰女将”,谭瑞安这小兔崽子是怎么能忍住一直不写作业、一直被叫去办公室面对面喝茶的。
但令人欣慰的是,萧老大人虽孔武有力,心思却很细腻。她知道谭瑞安以前被诊断出轻微自闭症,无论是在学习,还是生活,各个方面都很照顾她,也对这个孩子很有耐心,宽容善良。
谭逸打心眼里感谢这几年帮助谭瑞安的老师和同学,没有他们,妹妹不可能继续朝正常学生的方向发展。特别是……生活在这种家庭环境。
事不宜迟,他将王奕皓同学那令人面红耳赤之事告诉了萧老大,并询问能不能解决。
萧老大一拍桌子,说原来谭瑞安不交作业的原因是这个,那肯定容易解决,她早就“解决”过几对早恋的了。
谭逸笑笑,说那真是不容易,能解决就太好了。
简单交流了一下谭瑞安最近的情况,谭逸和夏晓风就要告辞了,临走前,谭逸再次表达对萧老师的感激之情。
这个孩子虽然表面看上去阴沉沉的,也经常不苟言笑,但他其实本质并不坏,具备应有的素质和礼数。先前我们就已经知道了,掀开那层脆弱挣扎的童年阴影,谭逸的冰封面具下,本质还是一颗赤热真诚的心啊。
距离放学还有大半个小时,萧老大建议他们在校园里逛逛,说这地儿是新建的,建筑环境特美,可以走走,等差不多放学了再去校门口接谭瑞安。
于是,谭逸和夏晓风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校园里。
走在路上还是冷了,夏晓风戴上帽子,没由来地问:“谭逸,你初中在哪儿读的?”
谭逸将手插进衣兜里,说:“阳才中学,是初中部。”
夏晓风“嚯”了声,说:“牛人,你搞竞赛上来的?”
谭逸说:“没有,就是普通考。”
阳才二中有直接对接的初中——阳才中学,这个中学同样以竞赛出名,响亮亮的“三加二”便是它的招牌。顾名思义,三加二就是三年初中两年高中,搞五年竞赛,目标保送中国顶尖大学的班级。
不过谭逸并不是这个班,他就是阳才中学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但是考出了不怎么普普通通的中考成绩。那时,按照学区房分配,他本不应该上阳才中学,应该跟妹妹一样上北艾中学,不知母亲用了什么方法,才把他强塞硬塞进去。
不知是否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层隐隐约约的“心墙”,走在一起,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夏晓风清了清嗓子,又说:“……没想到,还有人给你妹写这种玩意儿啊哈哈哈,年轻就是不一样。”
谭逸说:“我也挺奇怪的,她这人还能……”
罢了还是摇摇头笑笑,收了后半句,换到:“那也挺好,说明她校园生活还挺丰富,不像我。这样挺好。”
夏晓风说:“哟,你倒双标,希望别人丰富点,自己就那么憋屈。”
谭逸干笑两声,没说什么。
不知怎么,阳才市的勒杜鹃总在秋冬季节开得绚烂,大片大片的勒杜鹃姹紫嫣红,像瀑布一般倾倒在墙面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冷风作伴,花吸干了叶的养分,落叶纷纷,可好似这紫花也不忍心,竟抛下几朵、几瓣,飘飘落落,同这枯叶在风中旋转舞蹈,再归于尘土,刹那寂静。
夏晓风突然问:“那你……初中,谈过恋爱吗?”
谭逸停住了脚步。
夏晓风接着问:“你……喜欢过别人吗?”
谭逸静静地看着他。
夏晓风慌忙道:“哈哈我就随口一说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我随便说的……”
“我没谈过恋爱,”谭逸凝视着他说,声音轻轻的,“我怎么可能谈恋爱呢?”
谭逸和夏晓风坐在勒杜鹃下的一把木长椅上,说:
“喜欢人……也算喜欢过吧,但很快就不喜欢了。就像脑子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我喜欢你,一个小人说我不能喜欢你,一般来说,都是后者力气最大,没过几天就能把前者勒死。”
他侧头看向夏晓风,忽然伸出手,拉住夏晓风卫衣领口的那两条绳子,又趁其不备将其“唰”地拉上了。
他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笑道:“就像这样。”
夏晓风轻轻骂了声,再扒拉开帽子时,却看到谭逸已经转过了头,只留下半个默然的侧脸。
谭逸说:“我原以为自己会继续这么下去,但奇怪的是,高一喜欢上一个人,一下子就喜欢到了今天,怎么也没办法不喜欢他。就好像赖以生存的法则被打破了,重新洗盘,女娲捏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
“你说,”谭逸用一双深邃而动情的眼睛凝视着他,笑了笑,说,“我是不是生病了啊。”
冬风又吹过来了,此时勒杜鹃与枯叶纷纷扬扬而下,世界陷入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