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安安。”谭逸叫道。
里头没人应。
他叹了口气:“又这样了……”
夏晓风疑惑道:“怎么了?”
谭逸没答他,只是径直走进店内。
哐哐几声,哇哇几声,哎哎几声,他就把谭瑞安扯了出来,边走还边念念叨叨。
谭瑞安像个八爪鱼似的扒在书架旁,被谭逸揪着往外拖。
她啊啊叫着,手握成拳,在书架上不断敲打着。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谭逸还是将她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拎了出来。
夏晓风看着这家伙还咚咚在书架上敲着表达自己的不满呢,便啼笑皆非道:“你松手吧,你妹烦得都快把书架敲烂了。”
谭逸说:“安安听到没,别把人家书架敲烂了。”
他把谭瑞安往店外一推,转头对夏晓风补充道:“她那不是烦,她求救呢。”
夏晓风:“?”
谭逸说:“摩尔斯电码,搁那求救呢。小时候从书里读的,没事儿老用,别理她。”
夏晓风大笑起来。
“她一读久了,就长在店里了,”谭逸瞅了妹妹一眼,对她的臭脸习以为常,说,“斩草除根,才能把她扯出来。”
“你干什么了?”夏晓风问。
“把她读的书的后半节全部剧透了。”谭逸说。
“我靠,最毒男人心!”夏晓风说。
这几天父母能提早下班,夏晓风回健强花园,上了地铁,便跟谭逸不是一条线,没搭几站,就要换乘分别了。
谭逸已经明确告诉了自己:一定会给你答复。他也老老实实地点了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会等他的回复。
可是,面对这即刻的分离,他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夏晓风看了他一眼,握住铁质的扶杆,说:“你……明天,要做志愿吗?像暑假一样,过来锦绣村……哎呀我靠!”
车厢摇晃,夏晓风没握稳,惯性让他刹不住车,倒了个踉跄,却在一脚踩到后面站着的谭瑞安前被谭逸扶住了。
“没吃饭啊?早知道让安安把那个煎饼果子分你一半了。”谭逸忍着笑意说。
“我去你的。”夏晓风扫开他的手,却觉得被谭逸触碰过的地方一阵滚烫。
夏晓风抬起眼瞟到:这人下盘稳重得很,好似从来都不用抓地铁上的扶手。在旁人眼里,他一定做什么都泰然自若、运筹帷幄吧。
——可是我知道他其他的样子。
夏晓风心里冒出个如此隐秘怪诞的想法。
他再次邀请道:“哎,问你呢,明天做志愿吗?我把寒假作业给你,詹老师吩咐的。”
谭逸说:“志愿时不都够了吗?干嘛还做?”
夏晓风给他的话噎了一下,说:“……怎、怎么了!志愿时够了就不能做志愿了!谭班长,你什么思想觉悟,你这样会被组织记严重处分的!”
谭逸笑着说:“那就记呗,我就说是这些东西占用了我的学习时间,这样我才没拿到年级第一。”
夏晓风呆了片刻,后小声地说:“你,哎……真不知是夸你好还是骂你好……”
列车匆匆而过,广告牌光怪陆离,谭逸看着黑色窗户上夏晓风的映像,笑意盈盈,只是不语。
冬天的地铁里空调风机少开了许多,冷风也没有夏季刮得那么严重了,这个封闭空间,成为了广阔天地中的一个“二氧化碳乐园”,装着得意、失意、平步青云、举步维艰的各类人士,他们都怀揣着不同的目的,又从不同的地方来,要到不同的地方去。
——谭逸他,难道并不在意自己没考到年级第一吗?
夏晓风忍不住对此产生这样的疑问。他以为,这个人又会捏出一副苦瓜脸,闷闷不乐个半天,甚至性情突变。
可是,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噗通”一声,夏晓风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跳动。谭逸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他并不清楚这种改变是否源于自己,若是源于自己,那是至上的荣耀;若是不源于自己,那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糟糕,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看来此时心境真如那句俗世奇语:
看见重要之人的成长,比看见自己的成长更要高兴吧。
夏晓风低着头,说:“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找你。我把……寒假作业带给你。”
谭逸说:“后天吧,后天你不是还要来这里上课吗?我也在,你拿给我就行。”
夏晓风说:“好,刚好我跟你上的是同一个班。”
谭逸有些错愕:“你跟我上的是同一个班?”
夏晓风鄙夷道:“干嘛,瞧不起啊。”
谭逸眉头紧锁了一阵,薄唇微启,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话噎在喉头,硬是没说出来;他的眼神从“匪夷所思”到“忧心忡忡”,再从“忧心忡忡”到“万般释然”,好像光是理解夏晓风的这句话,就让他烧没了几次数学大考的脑细胞,走过了几载春秋人生的阅历之路。
思罢,他将手往夏晓风肩上沉沉一拍,真诚地说:
“蚍蜉撼树,也是一种勇气。”
夏晓风推开他,骂道:“滚蛋!组织记你严重处分了啊!”
一直安静看那店里顺来的课外书的谭瑞安突然“呵呵”了一声。
她依旧顶着头蓬乱扎手的假小子短发,藏在眼镜片后的好看眼睛一弯,露出两颗兔子似的小龅牙,轻轻地笑了起来。
谭逸的身形忽然一顿,刚想对夏晓风回复的话语也卡在了口中。
夏晓风却没注意到谭逸的反应,他将目光投到这个女孩身上,微俯下身,板着脸插着腰道:
“好笑吗?”
谭瑞安还在笑着——她也就笑着时,能更像一个同年龄的女孩了。兄妹俩都是这样,明明笑起来挺好看,为什么都要冷着张脸。
夏晓风叹了口气,说:
“好咧,笑吧,随便笑,笑了就别觉得我是个变态了啊。”
谭瑞安往后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
谭逸插嘴道:“笑不笑你都是个变态。”
夏晓风鄙视道:“你别老将你这败坏的思想品德教给你妹。”
谭逸忍俊不禁地看着他。
列车行驶,下一站就是换乘站了,夏晓风即刻便要下车。
他对谭逸说:“那你明天去锦绣村不?”
谭逸跟谭瑞安站在一起,肩上还挎着妹妹那老旧的粉色小熊书包,显得有些滑稽。
他摇摇头,说:“不了,明天还要接我妹放学,她明天还要去学校。”
阳才二中考得早,甚至比市里一些初中生还要早放假,这才放了没几天,姓夏的就将何时周末何时工作日都忘了。
原来明天,还是初中生要上学的周一呢。
“这样,”下一站到了,夏晓风的前脚跨出车厢门,后脚还留在车厢内,他回头道,“那我也去接她吧。”
谭逸完全没想到夏晓风会说这句话:“你怎么接?”
夏晓风犹豫片刻,微微皱了皱眉,说:
“你怎么接,我就怎么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