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想逃避，那谜底就愈发清晰。

纵使在寒冬冷夜，夏晓风也被热出了一身汗，他掀开被子，无神地注视着蚊帐上的图案。

心中思思念念的那个人就下铺，近在咫尺，仿佛仔细聆听，还能听见他舒缓的呼吸声。

夏晓风说：“小K小K。”

小K收到指令：“在，我的主人。”

夏晓风问：“我难道喜欢谭逸吗？”

——惊雷滚滚！夭寿啦！你总算意识到了吗？！锣鼓齐鸣、欢天喜地，是个该放炮竹的时刻了。

小K一把鼻涕一把泪：“主人你终于……”

然而夏晓风却说：“可是我一直都喜欢的是女生才对。”

小K：“……”

他翻了个身，手臂枕在脑袋下，眉头紧锁。

夏晓风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会喜欢谭逸？”

小K以为他在问自己，便去记忆仓库里寻找着证据，可没过一会儿，夏晓风的脑海中自动浮现了场景，丝毫不用他提供片段，小K默默收回了黑色的手。

种种过往，都“不打自招”了。

谭逸走入了他的内心，倾听着他无人宣泄的苦恼，察觉到了他摆烂面具下的苦楚。

他虽然有着个坏脾气，但并不与他的善良相矛盾；他虽然对成绩有着病态的执着，但并不与他为人的谦逊、沉稳而相悖。

他们通过“内卷”相连，却不止于内卷，情感的纽带在青春的笑泪中系得紧密，远处无欲无求、无处落脚的风终于找到了一处栖息的地坛，共同的成长、共同的羁绊、共同的回忆，他还想更了解他，他希望他能更了解自己；他恨不得让他只为自己一人辅导，他恨不得自己只做他这辈子唯一的学生。

那是自动浇花装置的汇报，百团大战的参与，清晨打猫的疯狂，数学考试的玩笑，四乘一百的替补，Python编程的笃定，通用技术的妙思，社会实践的触碰，义工活动的照顾……

他们原来，已经拥有了这么多青葱而美好的回忆！

当争吵有了意义，当打骂成了乐谈，当每一件不快之事都被情感的镜片润上了色彩，他才开始细细描摹起他的眉骨，他的唇角，他的脖颈，再到他的肩膀、腰背、和胯骨处那条若隐若现的伤疤。

如果可以，他还想继续跟他做同桌；如果可以，他希望能跟上他的脚步；如果可以，他可以跟他再创造更多共同的回忆，在校园，在锦绣村，在阳才市，在更多的时间，在不同的空间，只要是他，就足够了！

夏晓风猛地将头埋进被子里，身体的燥热更加明显了。

他捂着通红的脸，想：

完了，彻底喜欢上他了。

夏晓风完全平静下来，已是凌晨两点四十五了，侯志博的鼾声能掀翻天花板，谭逸睡得死沉，只留下他自己，还在被窝里汗流浃背、心事满满。

小K想着，明天还有考试，先不能让他胡思乱想。

他通过思维感知，能发现夏晓风已经接受了自己喜欢谭逸的现实，但一直矛盾的是，主人还没有完全接受他是一名同性恋。

——也是，怎么能马上就接受呢？

小K想了个不太好的点子：“你要做个测试吗？”

夏晓风说：“什么测试。”

小K说：“测试你是不是同性恋，你很纠结这个吧。”

夏晓风安静了片刻，说：“我是很纠结这个，我不想成为一个同性恋，因为我很害怕我的家人接受不了，害怕会像游星那样，害怕侯志博也完全不理我了。”

小K静静地说：“你可以做个测试。”

夏晓风笑道：“你不会已经给我安排了结果，告诉我我其实是异性恋，让我好安心吧。”

小K：“……”

他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啥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夏晓风说：“我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你也别白费功夫了，干脆调个电子课本给我，说不定我看看就能睡着了。”

小K说：“以你现在的思维神经活跃度，看书也不行的。”

夏晓风嗤笑道：“也是——真没想到，我还有看书都睡不着的这一天。这个时候又要羡慕谭逸了，哎呀……他怎么能睡眠质量这么好呢，他就没有失眠过吗？”

小K默默地想，姚梓萍跟你表白那天晚上，谭逸也是一整晚没睡。

但他作为系统负责人，没有权限将故事的真相告诉夏晓风，正如他没有权限戳破夏晓风他喜欢谭逸一样。

这些，都要靠主人自己领悟。

夏晓风早已知道同性恋不算什么，也从心理老师那儿听说了很多有关同性恋的观点、事实，这个群体中确实有一些不堪入目、可恶至极的烂人存在，但也不妨碍一些伟大的、创造人类历史的名人诞生。

换句话说，这个群体就像一个数轴上的区间，跨越正负，包含零点，像夏晓风这样平凡的零点，如果能找到生存的法则，就足以消解内心的矛盾了。

这可能……还要他慢慢经历吧。

长夜，摇曳于橙黄灯光之下，栖息了的冬风，何时才能再看春花明媚呢？

唯有一抔深潭之水，逝去了多少小舟，又不甘寂寥地寄送余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