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星说:“刚刚已经收拾好宿舍的东西了——在你们上晚自习的时候。想最后吃一次西校炒粉,没想到遇到了你,真是缘分啊……”
“那天之后,”游星没再动筷子,他说,“我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我不愿意别人靠近我,每天除了尖叫就是尖叫,我总感觉那群人好像还在我身边,要扒我的裤子、要掐我的脖子,要拿小刀划我的大腿,要往我的脸上吐口水——他们好像无所不在。还有他……我也伤害了他,我没能保护好他,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说着说着,游星的双手就止不住颤抖,身体抽搐起来,夏晓风急忙握住他的肩膀,一下下安抚着他。
他这才察觉到,游星好似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了。
过了许久,游星终于缓过来,喘息了片刻,说:“我现在……还要继续接受治疗,直到我完全、完全康复为止……”
夏晓风低声说:“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冷汗从游星的额角滴下,他痛苦闭着眼,颤声说:“我还想……再跟你说些……什么,但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再说了……”
夏晓风心如刀绞:“没事,那就不说了,慢慢来,不想说就不说了。”
冷风,割着他的脸,他仿佛能感觉自己的骨头被冻僵了,再发出阵阵破碎之声,宛如一把被人直接折断的筷子。
时间随炒粉的热气一同流逝了。
夏晓风默默地陪同着游星,他是自己上高中以来第一个熟悉的人,也是自己要好的室友,是朝夕相处的兄弟,是可以交谈的朋友……
——游星是自己的朋友?
不必交谈得过分深入,不必深刻地窥探并理解彼此的内心,不必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这样的人,可以是自己的朋友吗?
少年的观念再一次发生了转变:他以前认为,只有惺惺相惜、分享真心的才能算作朋友,所以从小到大,除了谭逸,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可少年时代的友情真的是如此吗?
游星与自己分享快乐,与自己一起吃炒粉,与自己共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为自己提供帮助……
夏晓风才意识到:
是他太狭隘了,是他太自以为是了,是他太不注意周围了!
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找不到朋友,为什么总觉得没人能走入自己的内心,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你其实有许多朋友的,”小K将他的心声说了出来,“如果你能意识到,我就不会安排‘交个朋友吧’的任务了。”
小K的话语宛如一枚子弹,击中了自己的胸膛。
“谁知道你一来就将任务对象选择为谭逸……”小K说。
谭逸、谭逸、谭逸……
这两个字仿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可与谭逸的友谊,又跟与游星、侯志博的不太相像……自己对谭逸,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就在夏晓风即将摸到答案的边缘时,电话铃声响起,游星看了眼手机,说:“我该走了。”
夏晓风说:“你还没吃完呢,炒粉。”
游星说:“够了,也就尝个味儿,算不上饿。”
夏晓风说:“那我送送你。”
游星说:“没事,你慢慢吃。”
他重新戴上毛毡帽,将半张脸埋在围巾下,搂紧了羽绒服,就要匆匆离去。
夏晓风收了炒粉,站起身,说:“我还是送送你吧。”
“不用了,你别跟我走得太近——以免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游星摇摇头,笑了笑说,嘱咐道,“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前程似锦哈!”
夏晓风如鲠在喉,不知作何回答,他只能静静地看着游星瘦弱的身影,消失在一场平淡如水的分别里。
游星已经下了天桥,准备拖着行李箱出校门了。
小K察觉到夏晓风的内心,决定推他一把:“游星是你在高中交的第一个朋友。”
夏晓风嘴上还不服软:“……我的第一个朋友是谭逸。”
小K说:“你刚刚可不这么想。”
夏晓风没说话。
小K接着说:“游星可把你当作他高中的第一个朋友了。”
——是吗?
可能真是如此。
夏晓风也顾不上吃完剩下的炒粉了,他撒开步子追逐过去。
肺中灌满了冰冷的空气,火烧火燎。
“游星!”夏晓风在校门口喊道。
游星就要登上私家车,他听见声音,回头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夏晓风。
“我们是朋友吗?”夏晓风大声地问。
——他一定是有什么大病,才会问出这种话。
游星很明显呆了一下,但须臾朝夏晓风点了点头。
他用那细细的声音说:
“是朋友。”
夏晓风注视着他,说:
“那下次,下次再一次吃炒粉吧!”
游星朝他微笑着,点点头,说:
“好啊。”
这便是,夏晓风与游星在学生时期的最后一次交谈了。
冬风,就这样吹向了平淡的生活,同时,也吹响一支平淡的插曲。
有时回到少了一人的宿舍,夏晓风都在想,这位友人,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时间是填补回忆的沙子,这边填满了,那边便凹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