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十分纠结,但又说不上哪点纠结,就是沉闷闷的,非常不快。
游星在隔壁班——都说隔墙有耳,这件事,他迟早都会知道,他不惧怕跟游星聊起这件事,自己也是在为他出头。游星是他的好室友,他不会说什么的。
只是……夏晓风很想知道谭逸对这件事的看法,他知道游星的情况吗?他知道男人可以喜欢男人吗?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对得吗,还是汪皓……他怎么看汪皓说的话呢?
莫名其妙。
夏晓风在心里说了自己一顿。
谭逸没有理由要去在乎这个观点,他可以选择视而不见,这不是他的事,也……跟作为他好朋友的自己无关。
当他以为这件事也是需要时间去消磨、遗忘,从而也不会再被提起之后,就在今天晚自习下课后,谭逸出乎意料地没有在教室多待一小时,而是选择跟夏晓风一起走出教室。
谭逸与他并肩而行,说:“你想去操场走走吗?”
夏晓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操场,你不回宿舍吗?”
谭逸说:“你有话跟我说吧。”
夏晓风的心思被看破了,他结结巴巴道:“啊也没……你要学习吧,我可以、可以先回宿……”
“晚自习是应该学习的时间,现在下课了,我们聊聊吧。”谭逸打断他。
“……你还真是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儿,”夏晓风云淡风轻道,他挎上书包,说,“那就去操场走走吧。”
先前我们已经知道,阳才二中不反对也不支持学生恋爱,级长也只嘱咐了一句:你们谈恋爱要注意场合。
故而,这帮谈恋爱的同学,既然不能在课堂上卿卿我我,也不能总出校花天酒地,便只能挑个晚自习后的月黑风高夜,在操场上压压马路。
因此,晚自习过后,在校园的操场上,基本都是三三两两的情侣,这气氛黏黏糊糊、暧暧昧昧的,一般人都不愿靠近。
但是不可否认,这里视听开阔、环境安宁,倒是个闲谈风月、推心置腹的好地点。
夏晓风看着这成双成对的同学,有些不自在,他说:“要不换个地儿?”
谭逸问他:“你想去哪儿?”
教室里还有人在学习,楼道里该玩的已经玩上了,宿舍内外都是人,卖夜宵的食堂里排了一条长长的队……
好像没地方可去。
夏晓风挑了个暗点的角落,跟谭逸坐在台阶上。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跟你说。”
谭逸说:“都写脸上了。”
夏晓风伸了伸脚,盯着脚尖说:“你……没见过我打架吧?”
谭逸说:“第一次见。”
夏晓风笑道:“我初中打过架,那不是个好初中,什么人都有。一个二百五把他妈烟头扔我同桌身上了,还搞那种校园霸凌,我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了。”
他卷起袖子,露出上臂,那儿有一块小小的伤疤,他哭笑不得说:“看见没,给那儿二百五咬的,后来我还去打了狂犬病疫苗——真不是我侮辱他,我是真怕。”
谭逸轻声笑起来,说:“你从初中就这么爱凑热闹啊。”
夏晓风放下袖子,“嘿”了一声:“这能叫凑热闹吗?我是看不惯,看不惯就上去两拳,以前也没想太多,臭屁小子嘛……都有那个时期。”
谭逸说:“是吗?那看来你现在也还没走出这个时期。”
夏晓风朝他竖了根中指,但稍微一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叹了口长长的气,说:“……不一样,今天他说游星,说得太过分了。”
被叫去办公室后,詹老师让他复述一下他们打架的起源,夏晓风没讲太多细节,但该说的还是说了,站在旁边的谭逸也听见了。
夏晓风说:“游星跟你说了吗?他的事……”
谭逸说:“没有,但是或多或少能猜得出来。”
“你也看到了他男朋友?”
“没看到,但是我能感觉到。”
“……我不知道你还学了这种课程,”夏晓风吐槽了一句,说,“詹老师那边我没说太细,我觉得这样对游星也不合适,既然他没对你说,我也不好把他的事都说给你。”
“我没有想过谈论他的事,”谭逸看向他,慢声说,“是在谈论这个想法——汪皓说的,你怎么想?”
——“太恶心了”、“这么脏”、“令人想呕”……
汪皓说的话像铅锤小球似的在脑中荡来当去,敲得颅骨铛铛作响。
“我知道,男的可以喜欢男的,”夏晓风垂眸道,“但游星是我第一个见到的,现实生活中的……但他其实也没什么,他要不说,我一直都不知道。我没想过同性恋离我的生活这么近,我有点被吓到了。”
操场四周一圈开了许多排水口,那是老鼠进出的通道,一只灰色的小鼠“嗖”地窜了出来,在耀眼的灯光下转了一圈,黑亮的眼珠子里倒映出一枚小巧的月亮,又“嗖”地窜入了排水口的阴影中。
谭逸没看他:“你……不接受同性恋吗?”
排水口一个接着一个,老鼠不知道会从哪个出口冒出来,不过,不知道在哪个排水口冒出来都不合适,因为操场上都是情侣们,总会有人被吓到的。
夏晓风顿了顿,说:“我没有不接受同性恋,但也不会……像汪皓一样,觉得他们很恶心很脏什么之类的……但也有可能我还不了解,你想,现在社会上什么人都有。”
谭逸轻声说:“是的,这个群体,什么人都有。”
夏晓风说:“但是游星还是游星,他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汪皓错就错在他将一个群体的不好之处完全施加于一个个体之上,这叫啥……‘以偏概全’?不对,‘以全概偏’,我语文不好,我不知道。”
谭逸说:“但是你只知道学校里的游星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他更深层次是一个什么样的。”
夏晓风说:“除了你,我就没想过要再了解别人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他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谭逸没有再说,他看见那只老鼠从爬上排水口,它嘴里叼着下水道里的腐败食物,在耀眼的灯光下爬行着,晃晃悠悠在操场上“闲逛”起来。
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它……或者发现了它,只是一部分选择了视而不见,一部分选择了坦然接受。
夏晓风摸着手背因撞到桌角而破皮流血的伤口,虽然不深,但还有轻微刺痛,他说:
“我接受同性恋,但也很难说喜欢,如果是游星那样的,那可以,我们是好兄弟;但如果是汪皓那样的,我他妈见他一次揍他一拳,妈的,现在想想他也是烦。”
谭逸忽然看向他,鬼使神差般,夏晓风也转过了头,与他互相对视着。
——如果是你这样的……
“如果是你这样的……”夏晓风竟把心里的声音说了出来,他感觉一颗心正七上八下地乱跳,好像说出这个答案,要烧掉用来做10套数学试卷的脑细胞。
突然,一对情侣尖叫一声,原来是那只老鼠窜到了他们身边,男生要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硬是一边臭骂着把它赶走了,老鼠又回到了不见天日的下水道中,吃着自己的腐食,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如白昼般耀眼明亮的电灯。
“走吧,回宿舍了,”夏晓风没说后半节话,他慌慌张张地挎起书包,耳朵通红,他打了个哈哈道,“哎呀跟你说完感觉心里好受很多,你哪天将你‘读面孔’的技巧教我一下,我也学你看看别人面相,看别人是不是有心事什么……哎?”
他话没说完,谭逸就起身上前,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让夏晓风朝他的方向踉跄了一下。
谭逸拉进了二人距离,可又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灼灼如火。
只听他问:“如果是我这样的,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