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衣巷是庆元县以西,房子大都老旧的地方,宋凝霜就住在这一带,清河桥旁往西行约百步,路口转个弯就是了。
而路口南边则是一条繁华的坊巷,若恰逢庙会茶市等节日,南来北往,好不热闹。
宋凝霜回至家中,见时辰尚早,索性入内室,抄录起书坊接的活儿,一来可以趁着平日空闲时补贴些家用,还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
薄暮的夕阳将整个巷子的屋檐瓦楞增添了几分朦胧。
堪堪写了一半已是申时有余,宋凝霜看天色渐暗,进了灶房,腰上系上围裙,燃起灶火,净手后,入油置菜。菜在她的手中不断柔和翻炒着,时不时加入佐料,游刃有余,没多会儿一菜一汤便已完成。
待刚坐下,门口便传来一阵敲门声,起身走至院口开门,原是赵家张氏母子。
“宋先生……”张氏见她开门,拉着身旁的赵深缓缓跪下身子,颤声道“多谢宋先生大恩,请接受奴妇谢拜。”
宋凝霜哪里能承受如此大礼,二话不说扶起她:“赵家婶子,这是做什么,晚辈怎得您行此跪拜大礼?”
“孽子顽劣,学堂顶撞了师长,今日奴妇得知宋先生为小儿求情,又托人于麓川学堂继续求学,这大恩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你呀。”张氏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情绪有些激动。
“您严重了,晚辈不过是请言了几句,哪能谈上大恩。”宋凝霜收回手,安抚道:“再说要不是赵深自身好学不倦,且课业精进,无论如何我也说服不了山长点头帮忙的。”
张氏将赵深拉至身前,解释道:“这孩子在家中还算听话,再说我们供他读书不易,就指望着将来能争气。可怎么也想不到,他胆敢在学堂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把我们气坏了。万幸有宋先生帮忙,不然断了学,他这辈子就同奴妇和他父亲一样没出息,靠种田为生了。
“婶子说的,晚辈都清楚,我也不愿看他就此中断学业。”
宋凝霜转头看向张氏身边一直沉默着的赵深,看得出来,此时这孩子心中也是不好受的。
“赵深,你可知错?”
身影落在自己面前,只听以往清隽柔和的声音带上了几分严厉,他缓缓抬起头来,湖水般纯净的眼眸中透着愧疚:“宋先生,学生知错了。”
宋凝霜道:“那你说说,何错之有?”
这赵深是范伯舟的学生,而宋凝霜只是副任教,在她的课堂上每每勤而好学,不耻下问,奈何对于范先生授课内容屡屡有不同之见,课上更是当面将他驳的哑口无言。范先生自认为身为师长,一黄口小儿能懂几分,况且这四书五经千百年传承下来,如何能置疑的。于是赵深便被责令罚抄礼记,其不服,言语莽撞,似暗讽他有古板腐朽之意,气的范先生当场咬牙切齿,大骂其‘竖子狂妄’,遂致勒令退学。
“我……”赵深心下犹豫,他自知,这次定然惹恼了先生,到底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垂下眸子,迟疑了片刻方道:“不该在课堂上贸然同范先生争论,目无师长。”
宋凝霜敛眉,心中多少有一丝宽慰,这孩子不坏,到底十岁,只需好好引导便是。
“书院守则第九条是什么,你说与我听。”
小少年不敢看他,但听先生言辞已转缓和,紧捏衣角的小手亦松了一分。
他想了一想,低声答道:“书院院训第九则:先生施教,弟子是则;温恭自虚,所受是极。而存异端,善议,攻乎,斯害也已……”
“院训你是记下了,但是赵深,你可知有三过?”
赵深摇了摇头。
宋凝霜道:“一错,急于求成,且不说范先生是师者,阅历在你之上,纵然你有不同的理解,也不该三番五次当众轻率反驳于他。二错,什么该说不该说,理当自省,力学笃行是好事,持问辩驳首要的是态度,然有依有据,才能立本;因你之私,不仅将自己陷入困地,更是累及家人为你劳心奔波,是为三错。”
赵深此时才深刻意识到因为自己的冲动以及不顾后果,感到懊悔不已:“对不起,先生……”
“不是对不起我,这句道歉应该跟最担心你的双亲说。”话刚落下,似乎想起什么,宋凝霜心口不由一滞,有些涩然,而脸上却未显异色,继续道:“赵深,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这句话先生可是教过你的。”
“先生诲言,学生明白了,今后必牢记在心。”
赵深用心记下,应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