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快开门,你们逃不掉了,杀人偿命,更何况是你们这些贱民招惹不起的人。”
屋里睡觉的人也起来了,街坊邻居也有灯亮起。
白倾珠皱着眉:“这还撑得住吗?”
李拥熊:“要不我们从前门走吧。”
白倾珠:“我刚翻墙进来的,巡捕房已经把前后门都堵死了。”
李拥熊:“都堵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我们这次恐怕要葬在这里了,总得留个人在外面。”
“当然要回来,”白倾珠说着,忽然看地上:“你们有没有感觉有点地震了。”
李拥熊:“我吐了那么多天血每天头都晕晕的。”
辛黎兰从墙角过来:“这几天地上都有震颤,你们没有感觉到吗?”
白倾珠:“你这小不点,不是都叫你躲了吗?”
辛黎兰手里拿着几包药:“如果要暴力破阵,怎么少得了我。”
李拥熊睁大眼:“怎么就要暴力破阵了,这阵里的平民可多,破不得啊。”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是后门被炸了。
炸开的火光之中,已是普通人身躯的所有人都闭上眼睛护住了脑袋。
但是预料之中的灼伤没有出现,凉丝丝的水雾笼在皮肤上。
刺目的火光散去,只剩下那扇燃烧着的破门,众人才逆着光看到,在那水雾中看到门口火焰的前方,一站一坐着两个人。
门已经被炸毁了,但是那浓厚的水雾护住了他们。
李拥熊愤怒:“殷潼!不是答应好了不会暴力破阵的吗,之前十几天的努力就这样白费了吗?”
殷潼回过头来,大家才看到,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已经昏过去了,他小心地护着。
他站得靠前,血肉之躯受不了那样的爆炸冲击。
“我没有暴力破阵。”殷潼说道。
殷潼怀里抱着一个,那地上的人是谁。
地上的关月卿穿着女校的校服,像是刚从什么中挣脱。
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头发因为爆炸而变得蓬乱,她的声音很小,喘息着,虚弱地说道。
“这个世界,可以有鬼神。”
关月卿看向院中众人:“因为我,就是在这个时代中,枉死的鬼魂。”
那是关月卿,真正的关月卿,不是程韶所扮演的角色。
是真正被这个时代,被权势钱财压迫,一点点丧失生机的那个少女。
蝴蝶扇动翅膀,大洋彼岸掀起风暴潮。
有时候一点点的变化,就可以撬动了剧变。
这就是阵法的四两拨千斤。
地上的重重叠叠的阵法微微颤动,鹦鹉的羽毛飞到空中化为了橙色的重明鸟羽。
一名哑子车夫。
一名孤儿药童。
一名过气歌女。
一名肺痨病鬼。
其余四道鬼魂出现在重明鸟羽的光束中。
更多的魂魄从阵法中飞出,飞向四面八方,被这个时代长久压迫的冤魂,终于在成千上百个阵法的呼唤下,冲破束缚。
他们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若这世道视人如草芥,又如何不能有鬼神。”关月卿说道,“若人间如炼狱,地狱怎么不是人间。”
雾气弥漫,所有的枪炮都哑火。
幻术齐升,作恶的人堕入无边恐怖。
那些过去的亡魂在这一片浓雾里,在燃烧的火光里,将怨仇报偿。
此阵难破。
因为真正的人生八苦,是指的这些未往生的亡灵。
而这个阵法的规则限制,不能有鬼神,所以他们只能附在每一个入了阵的人身上,完成自己未完成的遗愿。
原来不是他们入了戏,
而是那些亡灵借着这场戏复苏了。
而如今,那些遗憾,终得补偿。
-
在这个有鬼神的世界里,那些亡灵已经助他们突破了禁制。
所以十局进来的人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那些亡灵挤挤挨挨,很多都不成形了,只会在空中晃晃,很开心的样子。
再接下去,就只要把这几个主要的亡魂送往八卦破阵坛就可破阵了。
现在解开了禁制,即使八苦还差一两个,别的残魂也可补齐了。
“谢谢你们,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是真的不舍得结束。”
歌女曲红鸢笑着说道,她的头上还悬浮着一片羽毛,她揽着邓复诺,摇了摇那个小小年纪就被死气笼罩的孩子。
邓复诺黑沉沉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只是说道:“在生命的尽头认识你们真好。”
秦禧千在跟张辟易絮絮叨叨:“没想到无本的生意这么好做啊。”
张辟易目光全在殷潼身上,好像稍不按住他,他就要冲上来要签名。
“表妹,”方竞闲蹲在关月卿的身边,“你不知道,当年的事,我至死都在后悔。”
关月卿的魂魄很微弱,她的损耗最大,已经快没有办法维持形态了,被白倾珠用一缕灵气温养着。
而沈相坐在角落里,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就像他这一辈子惯常做的那样,看着别人热闹。
“可是怨憎会到底是谁。”程韶挠着头发。
李拥熊:“不知道怨憎会是谁也没事了。”
殷潼说道:“直接把尸体带去就好。”
程韶:“可是我有强迫症……”
-
夜间,那些魂魄和残魂挤上破阵坛,还自己分好了类。
当阵法要启动时。
阿秋突然像是睡醒了一样跳起来:“啊啊啊啊补药送我去往生啊。”
她走着路,好像腿脚都是新装的似的不好使。
破阵坛上已经全都封闭了,控阵的是程韶和殷潼。
程韶不知道该不该放人,就看殷潼。
但私心里她想放,因为她有强迫症。
阿秋挠着那透明的结界:“我就是当时被疼晕了,现在要被超度了我当然就醒过来了。”
殷潼:“给我个理由放你。”
阿秋大哭道:“我就是个可怜的小编剧,被老板要求第一百八十遍改剧本,所以疯了而已。”
阿秋又倒了下去,从她后脑的头发里爬出来一只小小的虫子,细小的声音道:“我是书虱,因为多啃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可以胜任编剧这个职业,结果被无良老板虐得死去又活来,这个剧本我已经改了一百八十遍了。”
它顿了顿:“之前是气疯了,才会发生这种不可控的事。”
它好像看到了殷潼,又说道:“书虱,属于啮虫目书虱科,体长1-10毫米,我超柔弱的,所以我才像开机甲一样驾驭这样一具躯体来保护自己。”
说着,地上的阿秋又站了起来,比了一个小拇指夹盖:“放了我嘛,我就是个说什么都不算数的小小小小编剧,片场里谁都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殷潼:“放它出来吧,李拥熊控制一下它,带回十局审过再判。”
李拥熊应了一声。
阿秋立刻从揭开的那一点点地方跑出来,就被李拥熊制住了。
各方亡灵归位。
破阵坛上叠超度的莲花,金色与银色的灵力交织,将那破阵坛层层拢住,不成形的亡灵们纷纷前往往生。
今日的夜并不深,有不明所以的行人驻足观望,被这座突然出现在城市中的建筑上方,超出认知的景观吸引。
有雨从空中落下,那从天而降的雨水,仿佛涤净一切。
在这雨水中,他们想起了自己的这一生,那仿佛被写定的无法被改变一生。
但是很快那张被写着命运的纸就雨水淋透,上面的字迹散去,他们仿佛忽然从梦中醒来。
雾气笼罩住整个阵法,大街小巷里的孩子、少年、成年人,在这一刻仿佛被定格,片刻后,岁月的风尘从他们的身上、服装上、脸颊上瓦解。
那一瞬间,仿佛忘记了什么,又仿佛记起了什么。
他们习惯性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手机,茫然地看着上面可能已经变成三个点的未接电话。
有看不见的结界将破阵坛与周围的行人风格,接打电话的声音响起,而破阵坛的结界里只能依稀听到。
这是最后一个破开的戏本,所以早就有十局的人守在外面。
人影交叠,或许是雾气太浓重了,将海市蜃楼送到了这个倒扣的如泡沫一般脆弱又坚韧的结界之外。
“这就是……百年后的世界吗……”
在最后的时刻,不知道是谁这样感叹了一句。
破阵坛内,归于寂灭。
有什么东西爬上阿秋的脖子,痒痒的。
阿秋用手挠了挠没有挠到,片刻后,老板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畔:
“剧本很好,但是还有进步空间。”
“啊————”寂静之中,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