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封锁区,所以河埠头很窄,旁边都没有护栏,不小心就会滑下去,程韶扶着殷潼的胳膊。
他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也是冰凉的。
江水宽阔,只能看到城市另一面的建筑,但是看不到江岸线。
跨江大桥从上方横穿,仿佛是天空里的隧道。
“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已经到了最下面两级台阶,程韶小心地躲闪着偶尔溅上来的江水。
“因为我们要找一个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殷潼说道。
他们身边漫起雾气。
程韶不太确定,那雾气是从他身上来的,还是从江面上蒸腾而起的,阳光在雾气中变得朦胧绚烂七彩,仿佛天空乍现的彩虹。
日头刚开始还有光晕,直到被一片洁白笼罩。
那雾气将二人包裹,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深厚。
直到浓雾再次散去时,那个被非法闯入的河埠头上空无一人。
“这样,在我们消失时,才无人觉察。”殷潼的声音夹杂在雾气里,落在程韶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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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韶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换了一番光景。
同样的是,殷潼仍旧在她面前,而她可能是害怕,两个人挨得很近,她几乎又要躲到殷潼怀里去了。
“到了。”殷潼没有什么声音起伏地说。
程韶跟在殷潼身后上了几个台阶,才发现沿岸而建一栋栋灯火通明的房子和灯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灯火通明?
程韶仰头,天空里高低错落燃着一盏盏孔明灯,而天空是暗的。
他们现在行走视物,全靠天空里的孔明灯和街边路边的灯发出的光芒。
“江渝每个登记在册的非人都有一盏属于自己的孔明灯。”殷潼牵着程韶的手,以防她看天太过入迷而被石块上的青苔滑到。
“很多异种不喜欢白天,所以神木夜都一直都是黑夜。”
他们从渡口上去,就看到石门楼上遒劲的题字“神木夜都”。
岸边垂杨柳,河岸边的房子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顺着岸边望不到头。
家家户户点着灯,不似是为自己照明,倒似是给过路人的照明,有点像旧时秦淮河岸边的勾栏瓦舍。
江面开阔,倒映着辉煌灯火。
这岸边路中桥上的行人,都半人非人,有些未穿鞋的脚是个牛蹄,有些顶着个动物脑袋,还有尖尖的耳朵在头顶,时不时抖一抖。
看到程韶与身边的人,有小孩欢呼着跑过,有提着篮子的妇人或是青年行个礼,路过了却还回头观望。
程韶这才发现她跟殷潼一直牵着手,连忙缩了回来。
“说带我到妖灵局,却带我入了妖都。”
“妖灵局在前面,既然走了河道,就顺便带你到夜市逛逛,你的画不是需要灵感吗?”
殷潼本来也未用力,所以她一挣就脱。
手里空荡,他把那惹事的手藏在了腰后。
程韶看着他的动作,手上还残留着他手上薄凉的温度。
他若是平常的握法还不算什么,偏偏他刚才是手指穿插在她指间的握法,导致她现在指间还凉飕飕的。
若是殷潼真的如路上这些行妖百鬼一样直接又还好,偏偏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那只牵过了她的手背在身后,悄悄用拇指捻过他自己的指缝间。
她却觉得那冰冰凉凉手指捻在了自己的指缝间,是夏日里,正好解暑的凉度。
明明她跟罗榭是正经握了手的,罗榭的手还暖和又软乎,更好握。
偏偏到殷潼,只是不小心牵了那一段路,还被过路的看着,她却回味起来走路都要同手同脚了。
这妖灵局的登记,是怎么个登记法?
程韶追上两步:“殷潼,十局还有多远?”
“不远。”
他们在避开闹市的一处水塘前停下,那水塘上雾气朦胧,只飘着几盏浮灯,水中似有亭榭,却只像是哪个大户人家荒废的花园水塘。
水塘上有一座九曲桥,蜿蜒去那雾气中的暗影。
程韶不懂,十局长这个样子吗?
但是在她踏上九曲桥前,殷潼却拦了她一下,拿出一张工作卡,靠近桥头第一根雕花望柱。
原来妖灵局也是打卡上班的吗。
但是他们打卡,成功的信号并非机械死板的一声“滴”,而是悬在浮灯下的铜铃一响。
那清脆声响似是有形一般驱散迷雾,水波纹似的一道道漾开,水塘上亮堂了起来。
暗影中那亭榭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像树一样生长起来,水塘里冒些气泡,在水面破裂时变成小小的萤火飞舞。
莲叶在水面展开,从叶间钻出的莲花含苞绽放,顷刻间,空气里充满了清甜幽美的荷花香。
而九曲桥所连接的那座湖心小岛上,是雕梁画栋的一座依树搭造的建筑。
树上的灯亮起才看得清,这棵树高处舒展的枝桠并无树叶,而有透明的丝线自枝端长出,不知通往何方,只见星星点点各色光斑在其上穿梭往来。
正对着他们的那扇漆门打开了,显露里面的繁忙景象。
漆门上的匾额写着“和光台”。
楹联上书:
“挫其锐,解其纷”
“和其光,同其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