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杰森。”

祂重新变成了小男孩的模样，正是他死去时的样子，带着一种渗人的恐怖谷效应。而杰森在知晓祂的真面目后，心中更添了几分反感。

祂对他笑着，笑容天真无邪，仿佛时光在此刻凝固，再无变化。那笑容像是15岁的自己跨越了时空与生死，对着现在的红头罩扬起嘴角。

如果过去的你看到现在的我，你会怎么想呢？

直面过去，接纳不断变化的自我，这真是个难事。

“我来了。”

杰森站在原地，大种姓之刃已与他融为一体，因此他也知晓了小杰森曾做过的那些傻事。小杰森本就是他分割出的灵魂，某种意义上也是另一个他。如今，小杰森回归了他的灵魂，记忆自然也融入了他的意识。比如犯下暴食之罪的史莱姆，那些“喜欢，喜欢，永远在一起……”的傻话，还有那些偷吃零食的糗事——尽管红罗宾早已察觉，还有……等等。

杰森现在回想起来，只想捂住脸。这次可能在某人面前丢了大脸。这一切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与哭笑不得。

杰森心想，直面当下悲惨的人生，接纳另一个自我，这也是个难事。

“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的双生，顶着15岁的脸，自然而然地靠近他，伸手拉过他的手，仿佛完全不在意杰森是否会伤害他。

大种姓之刃已回到他身边，杰森完全可以轻易杀了祂。然而，想到过去梦境中无数次的争斗与厮杀，争执与短暂的和平，祂从未在意过自己的生死。说实在的，除了必要的劝诫，祂并未对杰森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生存与毁灭，对祂来说从来不是问题。正如祂所言，生灭是必然的，对祂来说，这只是早已注定的命运罢了。

即便他们不在见面三秒便开始了争斗，杰森仍无法完全赞同祂。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要问祂。

“我不累。”杰森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这个孩子，最终只是感慨道，“你应该问我饿不饿才对。”

这个问题可不是以前他能问出来的。不知是否是错觉，杰森觉得祂越来越人性化了。

是因为祂对人类惊人的学习能力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想你一定饿了。”祂笑了笑，伸手去拉杰森的右手，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牵着他向前。杰森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并未拒绝。祂轻声说道：“过来吧，我准备了一些茶点。”

杰森望向远方，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张熟悉的餐桌。由于刚才想起了许多关于梦境的记忆，杰森一眼便认出，这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那张奇怪餐桌。梦境醒来时，他总会忘记许多细节，只留下模糊的印象。如今回想起来，倒觉得有些诡异的熟悉感。

确实有哪里不对劲。杰森低头看着祂，祂牵着他的手，总感觉……这个场景过于人性化了一些。

“为什么我会想起梦境中的东西？”杰森问道。这个问题很关键，记忆过多总会让人疯掉。尽管杰森已不再是人类，现在的他已是一个纯粹的魔法少年，但他仍不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他讨厌记住梦境。若不解决这个问题，杰森将有大麻烦。

“这个呀！”祂转过头，对他回眸一笑，不能说可不可爱，只能说是十分……的人性化。

““因为这个世界处于梦境与现实的过渡空间。所以我拜托了这里的主人——梦核小姐，请求她将这里变得更加趋近于梦境。”

祂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解释如何请求，也没有说明梦核小姐是如何做到的，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梦核小姐？”

祂将椅子往后拉，邀请杰森入座。杰森被祂推到椅子上，看着祂兴冲冲地从旁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开心地坐下。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也是这场茶话会的客人。”

祂从桌上拿起一块粉色的马卡龙，造型梦幻，完全不像是现实中的产物。祂精准地掰开马卡龙，断口平滑完整，力道恰到好处，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达成。随后，祂将一半递给杰森。

杰森接过那半块马卡龙，看着祂亲密的举动，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祂……越来越人性化了。

“你还真喜欢用我的这张脸啊。”

想起与祂度过的无数个梦境，除了最初的几次，杰森之后见到的祂，总是带着自己的脸——几岁的、十几岁的、二十几岁的，甚至还有老年的。祂几乎涵盖了杰森人生中的各个阶段。尽管以杰森现在的身体状况，已不可能再变老，但看到可能衰老的自己，仍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杰森尝了尝那块马卡龙，甜而不腻，给味蕾带来了一场视听盛宴，根本不可能是人间能存在的美味。

好吃……

果然摆脱了史莱姆的躯体，人类的正常味觉又重新回来了。杰森边吃边心想着。

“嗯，杰森的一切我都很喜欢。”祂温柔地看着杰森，等他吃完，像小猫咪舔牛奶一样慢慢咀嚼着马卡龙，表面看起来十分可爱。“所以，我不想让这些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想让你看看更多不同样子的你。”

杰森听着这句话，心中沉重。对于一开始便认定祂没有人类情感的自己来说，此刻的祂简直让他无话可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祂吃完马卡龙，抬头看着杰森，眼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星空，星星在祂的眼中爆炸。在他的眼眸外，杰森感受到了爆炸十万年后分散出的余波，被祂深深影响着。

“所以我深爱着每一个因你选择而诞生的故事。”

——

“我的未来，”杰森捧起一滩沙子，沙粒从他的指尖滑落。他知道，每一粒沙都是他曾经的未来。杰森问道：“在你的眼里是什么样的呢？”

“只是换了另一本书。”男孩站起身，没有将梦境复原。沙粒落下，羽毛飞散，祂欣赏着杰森的杰作。“你总会选择其中一个故事。”

“而我拥有所有的书。”

——

听到这句话，杰森也想起了祂所指的内容。看来祂依旧没有改变，这依然是一场隐性的争斗，或者说，是一场无声的说服。

不过……杰森低下头，目光落在祂身上。祂眼中饱含着深深的爱意，抬头凝视着杰森，那双眸子里仿佛蕴藏着数不尽的星辰，每一颗星辰都承载着一段属于他的故事。即便时光流逝，祂依旧没有丝毫改变，依然执着地想要打开杰森心中的那扇“门”，去履行那预言中的命运。

杰森心中暗想，只不过他们的斗争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斗争的方式变得更加人性化了。

这或许是件好事吧。

“你完全没有变啊。”杰森叹了一口气，伸手从餐桌上拿起一块蓝色的马卡龙，学着祂的样子，轻轻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祂。

祂接过那半块马卡龙，眼中闪过一丝星光，低声说了一句“谢谢”，随后毫不犹豫地将马卡龙放入口中，甚至没有多看杰森一眼。

“即使你这样做，我也不会改变主意。”杰森冷静地说道，手中的另一半马卡龙被他轻轻把玩着，仿佛那是一个精致的玩具。“你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东西？我讨厌别人用情感来对付我。”

“你很讨厌现在的相处方式吗？但你也没有很喜欢我们以前的举动吧？”祂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伸手做出讨要马卡龙的样子，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吃，就给我吧。

杰森将手中的马卡龙递过去，两只手交接的瞬间，祂突然死死握住了杰森的手。咔嚓一声，脆弱的甜点在他们的掌心粉碎，碎屑从指缝间滑落，洒在地上。

杰森平静地看着祂，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多年的争斗早已让他对祂的任何举动都习以为常。没有感情的付出，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波动。

“你满意了吗？”杰森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宽容，“我可以再拿一块，你想吃，还是想捏碎，都随你。”

祂轻轻笑了笑，随意地挥了挥手。周围的一切开始逐渐消散，甜点、餐桌、椅子，甚至空气中的甜腻香气，都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手心依旧相握。

“你也完全没有变。”祂轻声感慨。

“杰森，你不知道，在我们第一次相见时，我就觉得我们完全是同一个人，却又完全是相反的存在。你不会变，我也不会变。你不会妥协，我也不会妥协。所以我们只能斗争，直到永远。”

“你我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我才深深爱着你。”

祂的笑容依旧温柔，仿佛刚才的争斗从未发生过。手心松开，一只美丽的蝴蝶从祂的掌心飘出，轻盈地飞向杰森的脸，仿佛想要亲吻他的脸颊。

第一次见面……

杰森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捏碎了那只蝴蝶。蝴蝶化作梦境的碎片，散落在地，落在他们之间。

刹那间，杰森站了起来，大种姓之刃在他手中化作一把枪，枪口闪烁着寒光。

杰森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动作沉稳而决绝，枪口稳稳指向祂的头，指向那张15岁的、熟悉得令人心悸的脸庞。

“我想起来了。”杰森的声音低沉，眼神如刀锋般锐利而冰冷，手中的枪没有丝毫颤抖，这是他的意志，“我们真正第一次相见——是在我的坟墓里。”

“是的，杰森。”

一把空椅子，一把小椅子。祂依旧坐在那里，身下是一把小小的椅子，与杰森那把空荡荡的椅子形成鲜明的对比。15岁的脸庞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神平静得仿佛眼前的枪口不过是虚影。死亡对他来说构不成威胁，生存还是毁灭，对他来说不是一个问题。

祂真的很像15岁的自己——那个还未经历死亡、还未被痛苦与愤怒彻底改变的自己。那张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坦然，仿佛早已接受了来自他的命运安排。

可是他……已经死掉了呀。

杰森的手指微微收紧，枪口依旧稳稳对准祂的额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凝固。周围的蝴蝶碎片缓缓飘落，像是无声的雪，落在他们的脚边，落在他们之间的空隙中。

祂轻轻抬起手，指尖触碰着空气中飘浮的蝴蝶碎片，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片羽毛。祂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杰森的脸上，眼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像是怀念，又像是遗憾。

这……这太像人类了。太像以前未死之前的15岁孩子了。

“不过当时你告诉我，再次见面时，就将我们的见面视作第一次相遇吧。”

“所以，我才会一直等待，一直等待着我们的相遇。”

“我们命运般的邂逅啊。”

————

可怜的孩子，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名字？名字是什么？

是啊，名字是一个人最初的锚点，无论在什么情况，只要记得自己的名字，总会找到最初的自己的。

好好想想，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我是杰森！

……

在生与死的边缘，周围是一片无尽的漆黑，唯有远处一束微弱的光芒穿透了黑暗，像是希望的灯塔。杰森背靠着自己的坟墓，墓碑冰冷而坚硬，贴着他的脊背，仿佛在提醒着他死亡的重量。他的周围闪烁着微弱的光点，像是星辰的碎片，围绕着他缓缓舞动，光芒温柔地包裹着他，使他不至于完全陷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15岁的杰森站在他面前，低着头，掰着手指数着自己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我是杰森·彼得……”

“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你的名字是什么？”

“抱歉，杰森，我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对于我们来说，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交换名字，就相当于交换了彼此的人生，成为对彼此来说最重要的双生。”

“可是，你不是早就说过我们是双生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但每个世界有无数个时间线，每个时间线有无数个杰森，你有无数个选择。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选择成为我的那个杰森。我一直等待着他。”

“可是你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即使我走了，你还是要等那么久。你告诉我的，你已经活了比几亿万年还要长，是人类无法想象的长度，与宇宙一同诞生。我走了之后，你岂不是又要一个人永远孤独下去，永远，永远……孤独地等待下去。”

“这是我的命运。我会一直等待着我的双生。”

……

就这样，听完了来自遥远天边的星星的故事后，15岁的孩子抬起头，望着周围漆黑的世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这就是天上星星所拥有的一切吗？

他觉得天上的星星很寂寞，孤独，它什么都没拥有，就觉得这些是它能拥有的一切，这让孩子心疼。孩子不想要任何人那么孤独痛苦，于是他决定将自己的名字分享给那颗星星。

如果我能改变自己死亡的命运，也能改变更伟大的星星的命运吧。孩子心中默默地想着。

……

“我想，这样孤独又悲伤的命运对任何人而言都过于沉重了。你是如此的伟大，却也被命运所困。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你，我希望你能有能力摆脱自己的命运。”

“所以，我想……”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我的名字。作为交换，我将我的名字共享给你吧。”

“你……你是谁？”

“我……我是杰森·彼得·托德……我是那个终将选择你的人，我是那个你一直等待的人，我是你的双生。选择我，与我融为一体的伟大存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

“闭上眼，杰森·彼得·托德。”

“在无数个时间线中，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我们的相遇。”

于是，黑暗开始消散，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散。光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凝聚成天上的太阳。太阳温柔地坠落，光芒如丝绸般包裹着杰森，温暖而柔和。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光芒逐渐渗入他的身体，仿佛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背后的墓碑上，“Jason-Peter-Todd”的名字缓缓融化，与更为复杂的真名符号交织在一起，最终合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