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大清早,江溪陌打开季风夏的家门,就看到对方坐在轮椅里,被各种大包小包的行李给“包围”了。
江溪陌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瞥见季风夏身上还抱着个大背包,坐在那儿愣愣地看着他,样子乖乖的,又立刻把嘴给闭上了。
他上次进来这间屋子,觉得里面空空荡荡,桌椅板凳和日常用品都少得可怜,几乎没有什么生活气息,一点都不像是住了好多年的样子。
江溪陌一时之间甚至都没能理解,这么多东西是从哪里搜刮出来的?像变魔术一样。
他走近季风夏,把对方身边大大小小的行李包在轮椅上一一挂好,又把季风夏身上抱着的大背包背到自己身上,推着季风夏出了门。
“这么多东西,你自己怎么收拾的?”江溪陌一边锁门,一边随口问着。
“我说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季风夏转过身,对着江溪陌自豪地扬了扬下巴,“也没多少东西,对我来说可不是简简单单!”
江溪陌不动声色,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嗯,花了多久时间?”
季风夏掰着手指略微算了算:“没多久,三个小时?差不多吧。”
“我问的不是这个。”江溪陌垂下眼睫,淡声问道,“我是说,你在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件事上,花了多久时间?”
季风夏愣了愣,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走廊里掠过一阵穿堂风,在这个夏天刚刚过去的清晨,吹得人微微泛起凉意。
“也……没多久,”季风夏的声音顿时像泄了气,“大概一年多吧。”
他平淡地叙述着:“最开始请护工照顾,但是正规护工的价格太贵了,我没有那么多钱,请了一段时间之后,只能找接零工的阿姨,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尽量学着自己去处理大部分事情。”
“后来经过房东……也就是梨霜霜父母同意之后,给家里也改造了一下,只要不做什么高难度的事情,最起码日常生活可以自己完成了,只要隔几天找阿姨来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就行。”
江溪陌的专心在听着,目光不曾从季风夏身上移开过。
“其实习惯之后都还好,只不过做起事来速度会比较慢,也摔过几次,一旦跌在地上想爬起来特别难……”季风夏说着,转头对江溪陌露出一个笑脸,“但是你看,我也好好地生活到现在了。”
季风夏笑得真诚而温暖,用短短几十个字,概括了长达一年多的挣扎。
这些年,江溪陌早已学会面对一切情况都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但唯独看着季风夏的笑,让他坠入了一如当年的手足无措之中。
“所以,你别担心我了,好吗?都过去了。”季风夏把这段话说得分外轻松,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那段沉重的岁月就地掩埋。
江溪陌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
半晌,他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季风夏的头发。
“好,我不担心。”江溪陌的声音温柔,“阿雪,你真的很厉害,很了不起。”
季风夏的笑容消失,他几乎是一瞬间咬住了下嘴唇,才没让突如其来的泪水涌出眼眶。
他按住江溪陌的手,蔫蔫地转回了身,嗓音哑哑的:“不要乱摸学长的头。”
许久,江溪陌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收回手,推着季风夏走了出去。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岁月漫长,是他全力奔跑都缩短不了的差距。
时间是最令人无可奈何的东西。
窗外的晨光清冷,狭长的走廊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周一的马路车水马龙,好在江溪陌车技比上次那位代驾司机好多了,这一路停停走走,季风夏竟没怎么觉得晕车。
他们要去的康复医院位于市中心附近,寸土寸金,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
照理说,这种医院给人的刻板印象应该是价格又贵空间又小,但这家不知为何,在网络上的评价却好得出奇。
季风夏第一次来康复类医院,这里和他之前住过的医院都不一样,没有那些躺在病床上的危重病人,也没有靠在墙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家属。
这里的病人大多病情稳定,在做着术后的调理,或是病后的恢复。
江溪陌推着季风夏,一路坐电梯上了七楼,来到C病区的护士台旁等着。
前面正好有一家人在办出院,脸上喜气洋洋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护士台前才空了下来。
江溪陌把季风夏推过去,面朝着护士台停好,自己拉过一旁的椅子,和季风夏紧挨着坐了下来。
季风夏奇怪地转头看了看与自己手臂相贴的江溪陌,对方一本正经地坐着,像是来跟自己一起住院似的。
护士刚整理完上一位病人的资料,注意到来了新人,例行公事地和季风夏核对了一下住院信息。
“因为医院规范化管理,我们原则上只允许一个人陪护,麻烦家属出示一下身份证,我这边填一下陪护卡。”护士不紧不慢地说着,一只手在资料卡上填写,另一只手摊开,准备接收家属递来的身份证。
季风夏眨了眨眼,刚想诚实回答自己并没有陪护家属。
身边的人反应比他更快。
江溪陌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他甚至没有翻口袋,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季风夏:?
护士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又核对了一下住院病人的身份证,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狐疑地看了眼江溪陌。
“这位是?”护士的目光在面前两个人的脸上游移,斟酌着向季风夏询问道,“是你……兄弟?”
“不是。”季风夏回答很快。
护士皱起了眉:“那你们的关系是?”
江溪陌:“我是他的追——”
“求者”两个字还没说完,季风夏一把捂住了江溪陌的嘴。
这次江溪陌就坐在他旁边,终于不用站起来也能够得着。
“是住我隔……不,是和我住在一起的室友!我没有家属。”季风夏怕解释起来越说越麻烦,干脆谎称为室友。
护士提起笔,卡壳了两秒,又把笔放了下来:“你们是哪种室友?大学宿舍的那种吗?”
捂在江溪陌嘴上的手才刚松开,江溪陌自然而然地开口回答:“不是,我们毕业了,是同——”
“同居”的“居”字音节都没漏出来,季风夏刚收回到半路的手又一把捂了上去,这次捂得更用力,另一只手勾过了江溪陌的脖子,一副誓死不让他再开口的架势。
季风夏:“我们是合租的室友!”
“哦……那行。”护士姐姐在这行也干了很多年,知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浪费时间,接受了对方的说辞。
她低头落笔之前,看了一眼面前两人的姿势,眼神更加古怪起来。
季风夏接收到了这个眼神,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江溪陌。
他这才发现,江溪陌的脑袋一直被他勾着,刚好处在一个偏头朝着他的姿势。
对方顺势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眉眼弯弯,使坏得逞一般地笑着。
由于季风夏的转头回望,两个人此刻正巧面对面,脸贴脸,只相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
对方的呼吸喷吐在掌心,一路从手心麻到了脊背。
季风夏突然发现,最近每次看着江溪陌望着他笑的眼睛,总会引起心脏跳快、脸颊发烫等一系列反应。
比如现在,他差点要觉得这只手简直不属于自己了。手心酥酥麻麻,还带着点让人想抓耳挠腮的痒。
“来,先给你量个血压……你们干嘛呢?”护士看了他们一眼,带着点警告意味地提醒着,“别打架啊,这里是康复医院,打架伤到哪儿了还得给你转院。”
季风夏火速抽回手,正了正身子,伸出手臂搭上了护士台的边沿。
护士台冰凉的台面和他的体温形成对比,季风夏觉得,如果把他的脸贴上去,那温差可能更加惊人。
护士姐姐也算是个热心肠,她一边给季风夏套上血压仪,一边小声劝诫着:“你看你,细胳膊细腿的,平时没好好吃饭吧?你室友看上去比你高,还比你结实,人肯照顾你就不错了,自己注意点,没事别老动手,看着就打不过。”
江溪陌没忍住,偏过头,轻轻笑了出来。
季风夏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正要反驳,刚吸一口气,护士按下了血压仪的测量键。
“测血压了,别说话。”
季风夏又把气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