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医院在新市年头最久,在一众合作商里高盛陪同成长时间最长,因着白亦行大驾光临搞突然袭击,医院退休院长急匆匆回来亲自迎接。听说这位白总上位之后,开始一一过问高盛旗下的业务项目,她甚至会上门拜访合作方,所以他们早早将财报数据准备妥当,就等着财神祖宗查验。
白亦行抱臂走在最前头,左右分别是小程助理和Finance一位经验丰富的审计,后方前院长领着院长专家跟着,乌泱泱阵仗气势颇大。
一个穿病号服的年轻男人捏着药单子朝白亦行方向看过来。
院长瞟眼那位审计,边走边笑:“白总,会客室已备好茶水点心。这些年全仰仗高盛帮忙融资,我们医院才有今天。”
打从白亦行放出消息要视察合作产业账目时,某些合作商会主动来邮问候,那恭维说辞就跟串通好似的,隔着电子屏幕都能感受到对面生动形象的语气表情动作,几乎由同一个表演老师教学。
她没做声径自走向会客室,看也不看桌面上累的一摞文件,自顾自躺靠在沙发里,闲适地跷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院长们恭敬站一边等着祖宗财神发话。
小程助理很有眼力劲,“院长,是这样的,我们白总今天是特地来探望白妮助理的,顺便想看一下不久前员工们的体检报告,麻烦您这边准备一下。”
白亦行笑:“那就辛苦院长了。”说完她朝那审计使了个眼色,往白妮房间去。
小程助理协同院长去整理员工们的体检报告。
白妮理所应当住豪华病房,白亦行到时,护工正在摆放午餐。
白妮眼中居然有点意外和惊喜,忙要起身,白亦行让她躺好别动,又打发了护工关起门,剩下两人独处。
白妮的崴脚并不严重,可她躺了这些时间,只有穆介之打过一通电话叮嘱医院好好照看她的身体,不用着急回高盛,只安心养病,除此之外,就是今天白亦行来瞧她。
也只有白亦行会亲自过来了,白妮想。
白亦行看着那些吃食清淡也营养,可见医院足够用心,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的番茄炒蛋,说句:“小时候,爹哋总爱给我做这个菜,他老说番茄炒蛋的颜色就像国旗。”
“妮妮姐姐,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白亦行一眨不眨盯着她。
没等她说话,白亦行像是记忆恢复,开始回忆往昔:“爹哋第一次跟我说起这个时,你也在旁边吧?他说要在蜂堡给你谋个好职位,妈咪说你那时也读出来,正好去做她的秘书好好学习一下。后来你在蜂堡做得越来越好,妈咪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她也就进门来了。再然后妈咪去世,爹哋越来越忙,我记得那会儿班里的同学都笑话我,骂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丫头,那段时间只有你陪在我身边安慰我。大家总觉得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疗愈一切,所以很快爹哋就带着她熟悉家里熟悉公司熟悉一切。可是妮妮姐姐,妈咪为白家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你们会忘掉的那么快,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去接受另外一个人?”
“你们都是妈咪带进白家来的,她觉得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不易,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最重要,所以她同情你们的不幸,供你们吃穿住供你们读书学习培养你们,而你们也果真没有让她失望。但是妮妮姐姐,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在槟城孙悟空庙前还看到有老妇人跪在门口求拜,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同情,偏偏对你们好?”
白妮内心惶然,嗓子里窒息得难受,端着碗险些手抖。
“你们的命都是白家的。”
白亦行面无表情地瞧她。
她把餐食推到她面前,白妮看着眼前的番茄炒蛋,红得鲜艳热烈,白得干净纯洁。红白黄,看着漂亮,其实乱七八糟。可是这道菜却有个规矩,番茄是番茄,鸡蛋是鸡蛋,颜色是混了,味道却不能乱。国旗上的星星是给大家瞧的,是高高挂在天上的,要是有人拿星星的光去照番茄的酸,鸡蛋的腥,甚至还想碰月亮的冷——这个世界就一个规则,谁该在哪儿,就在哪儿。乱了规矩,星星会碎,月亮会暗,锅里的东西都得烧焦。
这是何柔喧去世不久,白纪中对她和穆介之说得话。
她陪着白亦行长大,小小姐必然是天上的星星,而老大夫妇俩给她的位置是介于星星和月亮之间。白亦行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星星的位置便暂由她替代,现在她踩着两个死人的尸骨去替她穆介之端饭碗,不定哪天连碗里的红黄都没得吃。
白妮无声地抬头,半晌才启唇,有些结巴:“亦行,我...我从来没想过啊,我只是想你们平衡,没想...”
“你想没想,你我心里都有数。国旗上的星星是73%的华人选出来的,月亮是13%的马来人选出来的,旗帜平衡的背后是多少权力和利益的分配,谁也说不清,所以你还觉得这是一种平衡吗?”
白妮无法反驳,毕竟星月不可共赢,利益斗争的本质——权力对抗中,总需要有一方后退,而那个人绝不可能是小小姐。
她需要她站队,她代表着白家在高盛仅存的一点深厚权力。
“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妮妮姐姐,可我白亦行从不留中间人。”
白亦行起身居高临下瞧她,笑眯眯地讲:“妮妮姐姐,星星和月亮之外,还有坠落。”
她说完抬脚便走。
白妮叫住她:“可她也是为了高盛...”
白亦行回身,嗤笑:“这是什么免死金牌吗?你这种说辞就像那种歇斯底里的父母,哭着喊着痛心疾首地对孩子说:啊,我都是为了你好。”
白妮一愣,眼眶含糊地望着她。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白亦行问。
白妮垂下头,泪水滴在碗里:“高盛转型后不久帮一个基金发行过三笔债券,这种基金除了有政府背书以外其实没有足够的信用记录,很难直接向国际投资者筹资,所以他们找到高盛帮忙,而高盛也没有不接的道理。但是后来基金爆雷,所幸数额不大,我们高盛也赔付了罚款,这事也就过去了。不久后高盛里跟着你爹哋妈咪的那些老人就都被穆介之清理了。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发现公司有些项目的收益数据对不上,等我去问她时,那些资料又莫名其妙不见了。我查过公司外的一些账户,找不到完整的资金流向,我怕这件事会给高盛造成什么影响,更怕对不起你爹哋妈咪对不起你。”
“可穆介之告诉我,这件事并不大,而且只要我和你三爷在媒体那儿统一口径,对高盛未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高盛也确实没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以为...”
门口叮里哐啷一阵动静,两人同时望去,白亦行三步并作两步拉开大门,瞧见那个叫Negan的男人,脚腕缠着绷带半蹲在地上帮护士捡仪具。
他头一抬,笑道:“白总,你也来看病啊?”
白亦行倚在门框边不做声。
Negan起身,朝里探了眼:“原来白总是来看朋友。”
白亦行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仍然不答。
Negan却主动解释:“我去拿药,看你来了,还以为你生病,想说过来瞧瞧。你没事就好了,上次那顿饭没吃成,我还遗憾了好久,不知道白总这回有没有时间赏个脸一起吃饭?”
白亦行:“吃饭不用了,Negan先生还是好好养病吧。”
啪地她将门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