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抽完了,雨也冷了。
成祖问她:“要去武吉布朗吗?”
已到收工时间,工头尧叔辞了白亦行离去。
白亦行杵在原地沉默半晌,才启唇:“不去。”
成祖看她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却听到她声音极细地传来:“我没脸见他们。”
父母亲友,凡是过了情字的,总是人类软肋。纵使小女人平常锋芒多尖锐,此刻也逃不过心中柔软漩涡。
成祖低头去瞧她眼睛,她左遮右挡,就是不想让他看见,身子一转,干脆留个背影给他。
但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转,成祖举着伞,脚步跟随。
两个人就站在那儿兜圈子,打太极。
女人扭捏躲闪,男人耿直哄人。
像是甜蜜过后,又使劲吵了一架。
成祖笑得无奈,拽住她手臂,往跟前一拉。她耷着脑袋,咬着嘴唇,成祖手上一紧,把人又往怀中带了带。
他头凑更近,一瞧,眼底可不是红了好大一圈,倒衬托俩眼珠水汪汪的。尤其巴掌大的脸,被海风雨水磨成珍珠镜,白得瘆人,模样可怜极了,怎能不惹人心疼。
他话到嘴边,却不敢开口了。
白亦行大眼睛眨一眨,望着他。他欲伸出手,擦去她眼角泪,只是手还没抬起来,她却像受惊的小鹿,头往后躲了躲。
成祖静静地看着她,手停在半空中,不多时,笑道:“第二回了。”
白亦行故作听不懂:“什么第二回?”
成祖忽然改为捏住她的脸颊,白亦行一愣,又不满地哼出声,他气极反笑:“你是不是又耍我呢?”
她下巴一昂,嘴巴嘟囔,始终不承认:“我怎么耍你了?”
成祖已不知不觉掉入她甜蜜陷阱中,吓得他一度语无伦次:“你刚刚明明...你刚刚那样,我心里都,我...”
白亦行看他这样,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成祖脸红脖子热地松开手,手指烫的不得了,脚后跟还朝后踉跄了两下。
但是她笑了。
那他心里也能高兴点了。
白亦行瞥他一眼,揉揉脸,再次正儿八经开口:“我的确是没脸见他们。”
成祖冷静一会,清了清嗓子,端起长辈口吻宽解:“你能平安健康长大,对你父母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
白亦行深呼吸,挺直脊背,抬头观前面路,并非一马平川,坑坑巴巴,分布不均,赶上稻田养泥鳅都没这么乱,她说:“我妈咪去世的时候我才六岁,医生说她生病了,我爹哋就找了好多医生,又是检查又是中药疗养,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八岁那年我爹哋去美国出差,因为车子爆炸才不幸过世,我爷爷说我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有很多事情都选择性的忘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努力地记起来,可一点用都没有。”
闻言,成祖倒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接,只是默默地听着。
白亦行说:“美国那边草草结案,只单纯当成意外事故。我和爷爷心里都清楚,这事没那么简单。所以我毕业之后去了美国工作,虽然托了一些朋友帮忙调查,但也没有任何进展。我知道,案子已经结了,又过去那么多年,没有人会因为死了一个人停下脚步,更何况还是个不相干的普通人。”
“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他们。”她出声。
此时此刻,成祖也懂了她的无力和无奈,懂了她为她父母对新市贡献据理力争的执著。上层社会人抬人人捧人,中层社会人挤人人嫉人,底层社会人踩人人下人。在这个权力与利益操纵的社会里,人牺牲的意义往往是由身份标签所决定的。总统之死举国震动,商人之死轻如鸿毛,英雄叙事为权力服务,牺牲也大多被包装成凝聚民心的工具。说到底,人们更喜欢简单的,直白的,能唤起集体认同感的英雄事迹。而经济发展太过复杂,对于推动社会繁荣的背后,了解仅仅浮于表面,略懂皮毛,不愿深究到底。
这是他作为检察官的片面之想,但人与情何其复杂,更何况两人都是肉体凡胎,七情六欲怎么可能藏得住。
成祖看着她心中不忍,开口:“你都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那你父母九泉之下就能安心了?”他伸出两根指头捏捏她的鼻子,“笨。你这样只会亲者痛仇者快。而且这世上对社会没用没意义的人数不胜数,法院排号都轮不上你,傻女人。”
话说完,白亦行倒冲着他笑了,跟那天她和老爷子一起吃蟹饭,过生日的笑容又不一样,有些娇憨。
成祖看久了,耐不住地在她嘴上琢吻两下,白亦行虽羞赧,也借此机会反手圈住他脖子,送上深吻。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嘴上缠绵得难舍难分,她口袋手机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