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乾贞帝屏退所有人,殿内只剩他父子二人。
一直等到深夜,姜元义悠悠转醒。
乾贞帝懒得周旋,直入主题,“今日在北郊禁地,你可有瞧见什么?”
姜元义神情茫然,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面前之人是自己的父皇,强撑着要坐起身来回话,乾贞帝看他模样可怜,示意他躺好来,不必起身。
姜元义了解自己父皇的秉性,他说的是一回事,旁人如何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依旧起身下地,行了大礼,“儿臣给父皇请安,深夜时分,还让父皇忧心,是儿臣之罪。”
“好了好了,你我父子之间,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乾贞帝稍显满意,亲自扶他起身,又问,“朕听闻你今日为救宁王,以身涉险闯入禁地,在里面没遇着什么东西?”
姜元义做出沉思状,片刻后点头答道,“倒是遇到一只猛虎,好在儿臣及时将其射杀,并未让宁王受伤,只是虚惊一场,宁王吓晕过去了。”
“这次有惊无险,是老天庇佑,下回切莫鲁莽行事了。”乾贞帝拍了拍他的肩头,稍稍用力捏了捏,箭伤就在肩头处,被他一捏,立时带起一阵疼痛。
姜元义面不改色,只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乾贞帝打量他半晌,笑了笑,手上松了力道,“就没再瞧见别的?”
姜元义微微诧异,略显无辜道,“儿臣……儿臣当时只顾与那猛虎周旋,将其射杀后不敢逗留,倒是没再遇上别的猛兽。”
听他如此说,乾贞帝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念在你顾惜兄弟,救人心切,朕这次就不罚你了,倘若下回再冲动行事,朕决不轻饶,要记住,你是太子,是储君,遇到危险,也该让宁王救你才是。”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原以为春狩之事就此揭过,岂料乾贞帝走到殿门口了,突然又想到什么,折返回来,姜元义刚要起身,只好又跪了回去。
乾贞帝走到他面前,沉吟道,……“朕今日见你护着芙蕖那丫头,说来,朕也许久未曾见过她,一转眼,她也长成大姑娘了,今年,及笄了吧?”
姜元义低着头,脸色微微发白,“应当……是吧……”
芙蕖来的时候,约莫是七八岁,具体年龄,他哪里清楚。
乾贞帝却顿了顿,恍然道,“这么多年,也是朕疏忽了,宫里如她这般年纪的公主,要么嫁人了,要么也有婚约在身,朕觉得……也该为芙蕖寻个好夫家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父皇,芙蕖她……她自小体弱多病,又心智不全,此时若谈婚论嫁,恐怕……”
姜元义少有的慌了神,尽管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眼底闪过的慌乱依旧没能逃过乾贞帝的法眼。
“无妨。”乾贞帝大手一挥,叉着腰道,“她是朕的女儿,朕要指婚,何人胆敢违抗圣旨?”
姜元义与芙蕖情谊深厚,对芙蕖的爱护远胜亲兄妹,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出手足相亲,和睦友爱的戏码。
可旁人不知芙蕖身份,乾贞帝却是心知肚明的,什么兄妹,他们根本就没有血缘!
不管姜元义对芙蕖是何心思,乾贞帝都要断了他的念头,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给芙蕖指婚。
“父皇……”姜元义还想再劝。
乾贞帝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言,朕询问你的意见,不过是看在你与芙蕖兄妹一场,若由你亲自为芙蕖择婿,朕也放心些,但既然你没主意,那就由朕来决定了,近日登科的探花郎,你觉如何?”
芙蕖的情况,想觅得良人实属不易,乾贞帝不可能将她许给世家大族的公子,便看中了寒门出身的探花郎,身世差了些,好在品貌端庄,许给芙蕖,也不算亏待了她。
眼看乾贞帝就要离去,姜元义顾不得伤势,追了上去,拽着乾贞帝的龙袍跪了下去,“父皇,若要指婚,还是等芙蕖身子好些了再……”
“姜元义!”
一直隐忍不发的乾贞帝终于怒了,他回身猛地一拂袖,将姜元义甩倒在地,“朕的命令你也敢违抗?”
一开始或许只是试探,但姜元义三翻四次的阻挠拒绝,成功激怒了生性多疑的乾贞帝,他指着姜元义的鼻子呵道,“朕是通知你,不是与你商议,无论如何,芙蕖必须嫁出去,不管你有什么心思,最好都给朕烂在肚子里!”
乾贞帝将话挑明,姜元义索性也不装了,他仰起头,俊逸的面庞上满是坚毅,“父皇,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唯独芙蕖的婚事,儿臣还望父皇三思,探花郎虽好,却早有一房妻室,芙蕖又怎能嫁给他?”
这一点乾贞帝还真没考虑,闻言一愣,随即眼眸一眯,“探花郎不成,难道满朝文武还找不出一个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么?”
“父皇……”
“够了!”乾贞帝不复一开始的温和,面色十分难看,“近日朕待你太过宽和,倒让你忘了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
听到这番话,姜元义猛然意识到先前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那探花郎近日登科,乾贞帝召见过一回,只是因为寒门出身,乾贞帝并未重视此人,而姜元义身为太子,竟对这些寒门子弟的背景如数家珍,这无疑是触犯了皇帝的逆鳞。
但姜元义不悔,什么都不如芙蕖重要,即便触怒龙颜,他依旧会这么做。
“儿臣从未有过忤逆之心,只是芙蕖的婚事不容草率,即便您不怜惜芙蕖,也望您能看在已故莲妃的薄面上,不要轻易赐婚。”
见姜元义脊背笔直,不卑不亢,没有第一时间磕头认错,还搬出莲妃来要挟他,乾贞帝顿时怒不可遏,“好啊,好得很……已经学会要挟朕了……”
自从莲妃冯氏病逝,后宫几乎无人再敢提起莲妃,偏偏姜元义在这个时候搬出莲妃,要说他在禁地里什么都没看到,乾贞帝一万个不信。
“父皇息怒,儿臣并无要挟之意。”
姜元义闭了闭眼,他在赌,赌乾贞帝虎毒不食子,赌莲妃在乾贞帝心中的地位,同样,也是在拿皇室脸面作赌。
乾贞帝果真不再提芙蕖的婚事,愤怒已经占领他所有的感官,他不得不怀疑,怀疑姜元义不仅知道了莲妃,更是知道了芙蕖的身世,若非如此,他又何必为了一个皇妹与他作对?
再细想姜元义待芙蕖的种种,乾贞帝几乎肯定,姜元义定是对芙蕖生出有别兄妹的情意。
耻辱,简直是姜国皇室的耻辱!
“混账东西!那可是你的皇妹!传扬出去,你以为你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乾贞帝早忘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反过来指责起姜元义不仁不义,有违伦理。
姜元义也生出了火气,他不甘心,也不肯服软,“父皇,儿臣与芙蕖并非亲兄妹,如何留不住她?便是传扬出去,儿臣也……”
话未说完,乾贞帝用力甩了他一记耳光,“你住口!”
不知是怒还是惧,乾贞帝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姜元义偏过头去,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他却面无表情,藏在袖中的大手早已握紧成拳。
比起乾贞帝当年的无耻行径,他这点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看他嘴角噙着嘲弄的笑意,乾贞帝险些就要气晕过去,毫不迟疑地抽出悬在墙上的戒鞭,狠狠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