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蓉咬着唇,半晌,福了福身,“那哥哥好生休养,蓉儿先回去了。”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到了夜里,叶憬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心底总有一个不安的声音回荡,让他迫切的想要立刻见到芙蕖,确认她真的回来了,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于是趁着夜色,叶憬拄起拐杖,强忍疼痛出了房门,不顾暗卫的劝阻来到迟渊院里,已是夤夜,主屋里还燃着灯火,一道寂寥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叶憬忽然不敢上前了,他承认这一刻他害怕了,不打开那扇门,或许他还能心存侥幸。
正犹豫间,窗户上的人影动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女子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叶憬刚黯下去的眸子随之亮起,他大喜过望,拄着拐跑上前,猛地推开房门,因为太过激动,拐杖飞出几丈远,他失了支撑,又一次栽倒在地,但他毫不在意,他的内心充斥着狂喜。
芙蕖……一定是芙蕖回来了!
“芙……”
短短一息间,叶憬迅速整理好表情,露出自认为最温和、最可亲的笑颜抬起了头。
看清那女子相貌后,他笑容僵住,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火苗上,噗呲一声,熄灭了。
怎么是她。
叶蓉听见了他脱口而出的呼唤,也捕捉到叶憬看见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即便叶蓉一遍遍的安慰自己,提醒自己,但当现实血淋淋摆在眼前时,她做不到想象中的大度。
最初的那一丝丝小小的内疚,很快被铺天盖地的委屈取代。
凭什么?明明,她也没做错什么。
她只是不想失去哥哥,不想失去迟渊。
如今芙蕖死了,他们才知道芙蕖是苦寻多年的亲人,就又用如此冷漠态度待她,好似要惩罚她的存在。
她不甘心。
难道这些年彼此付出的情意,都是假的吗?
“哥哥……”
叶蓉强忍许久的泪水潸然落下,她指着内室里的冰棺,一步一步走向叶憬,声音发颤,“哥哥,你看啊,芙蕖已经死了,她死了。”
“可是哥哥,你还有我啊……你还有蓉儿……”
叶蓉来到他面前,蹲下身,紧紧抓着叶憬的肩头,“蓉儿不到八岁,便来到你身边,这么多年,我们兄妹相依,经历了多少苦难,蓉儿始终不离不弃,认真扮演着你的好妹妹,你难道忘了吗?”
她不是芙蕖,她不傻,每一次叶憬望着她时,眼神总能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她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但无所谓,她不在乎。
因为芙蕖这次是彻底死了,到最后,叶憬还是只有她一个妹妹,这就足够了。
芙蕖的出现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结果依旧不会改变,假以时日,叶憬就会回心转意的,她愿意继续做芙蕖的替身。
“蓉儿……”
叶憬趴在地上,看着缓缓蹲在面前的少女,狭长的凤眸渐渐迷离,像是魔怔了,一片朦胧间,叶蓉的脸庞慢慢变成了芙蕖的模样。
耳边一声声哥哥,也变成了芙蕖柔柔怯弱的嗓音。
忽然,屋里响起打翻碗筷的声音,与那近乎冷酷的行为不同,迟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打翻了叶蓉送来的吃食,冷冷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闹够了没有?”
叶憬如梦初醒,眼前的迷雾散去,他一言不发,踉跄着重新站了起来。
叶蓉慌了神,“哥哥……”伸手要去扶他,却被叶憬挥开。
叶憬扶着门框,一瘸一拐地挪进内室,看到冰棺中面目模糊的少女,他用力闭上眼,默默流下眼泪。
“闹够了,就请你们离开,芙蕖该睡了。”迟渊自始至终埋头伏案,书案上陈列着密密麻麻的折子书信,还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
自从找回芙蕖后,他一刻不敢停歇,全身心投入政务,除非必要,他都不会离开这个房间,只有这样,还能骗骗自己,假装芙蕖一直都在。
就像从前一样,她在珠帘背后练字,看话本,他就在外间做自己的事,互不打扰。
“桌上那只匣子,是芙蕖最宝贝的东西,你拿走吧。”
这是迟渊最后的仁慈,不管他对叶憬有多少怨言,叶憬始终是芙蕖的亲哥哥,是芙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叶憬目光慢慢移动,落在那只匣子上,捧过匣子时,双手隐隐发抖,他小心翼翼打开,顷刻间,里头满满当当的宣纸散了一地,他低头一看,又一次泪如雨下。
只因那每一张皱巴巴的、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哥哥”。
在桑山的每一日,芙蕖都在认真练习,一笔一划,一字一顿,像在诉说这些年来无穷尽的思念,如今这些思念却化作利刃,字字句句扎在叶憬心头,扎得他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芙蕖……妹妹……”
豆大的泪珠滚落,叶憬膝盖一软,跪伏在地,强烈的情绪宛若黑暗反扑,让他本就脆弱的身体再次崩溃,五脏六腑开始剧烈绞痛,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侵蚀蔓延到四肢百骸。
熟悉的腥甜感涌上喉头,叶憬猛的呕出血来,那血却红得发乌,血迹飞溅,犹如墨洒,染黑了手中的纸张。
在那瞬间,叶憬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僵硬的身子一歪,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倒地之际,他瞳仁空空,一片死寂的黑。
叶蓉连滚带爬到他身边,却见他鬓角的墨色发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