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参军。”
一道柔缓的声音横然插入。
方才还在争执的两人登时缄了口,齐齐回首。
云知年不知何时竟悄然走至殿门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姚越同裴玄忌的一番对话,只脸色却苍白若月,单薄的身影也随那夜风摇摇欲晃,像是随时都要被折断。
他单手扶住门框,另一手则擎着衣襟,低低咳嗽。
“怎么下床了?”
裴玄忌冲过去,想要扶他。
却被云知年闪身避开。
“我是来找你的。”
云知年将衣襟揪得更用力,殿后的昏灯漾在他浅色的眸里,闪出细碎的薄亮,他咬着线条分明的唇,似在压抑情绪,声音也嘶得厉害,混着咳喘声,莫名有些发刺。
“裴参军,进来罢,我有话要跟你说。”
*
裴玄忌进去时,手里还端着那碗刚熬好的药汤。
热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指腹透过瓷片,能依稀感受到温意。
但云知年的脸却很冷。
他一言不发地往殿内走,看都不看裴玄忌一眼,待听到裴玄忌关上殿门的声响后,才寻了床沿坐下,仰头看裴玄忌。
裴玄忌这是第一次踏足云知年住的地方,他没想到,云知年住的殿房居然会如此狭小逼仄,没什么像样的家具物什,灯光也暗,烛焰闪烁着,幽幽地,在云知年瓷白的脸上投下道道斑驳暗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裴玄忌在云知年开口之前,将药碗先递了过去,“先喝药。姚越说,你怒急攻心才至吐血,许是伤及了心肺,需要好生调理。”
裴玄忌只知云知年吐血,却并不知云知年还曾咬舌逼迫江寒祁住手,但便是如此,他的动作也柔缓到近乎心疼。
“别急着拒绝我,也别急着做决定。先听我说,好不好?”
裴玄忌用勺很小心地拨弄着汤药,盛好后,送到云知年口边,缓缓陈述道,“在我看来,阳义不是什么好地方,比不得陇西草树丰茂,绿柳飞鹰,但事实上,阳义地处偏南,富庶温暖,景致四季若春,我平常住在军营和参军府邸,偶尔会策马去郡王府探望江旋安,顺道抓他一道去州县下面的军营巡查,你回阳义后,可以住去郡王府,我也会常常去看你。江旋安虽说有点儿缠人闹腾,但心地却不坏,他从小没有爹娘,你若能在他身边教导陪伴,我也自可放心些许。最紧要的是,我们都不会苛待你,打骂你,更不会干涉你的自由,若你实在住不惯想要离开,我们亦绝不会阻拦。”
那勺温热的汤药被裴玄忌送到了嘴边。
他只要稍稍张口,就能饮到的。
云知年勾勾地望向那勺近在咫尺的良药,沉默几息,还是将头撇开,那向来淡漠的脸上,难得涌出一丝心焦。
“别再说了…”
“知年。”
裴玄忌唤他,黑玉般的眼里满是担忧,“乖,先把药喝了。”
“你在咳,在难受。”
“你…”
一股难以言喻的闷涩涌上心腔,云知年用力地闭了闭眼,却根本挡不住眼尾悄然漫起的薄红。
“你明知我的心意,还在坚持什么呢?”
云知年蓦地挥手,重重推开裴玄忌,药碗轰然落地,摔成碎片,而裴玄忌的手背也被药汁淋烫到发颤。
云知年扯开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故意往裴玄忌已经受了伤的心窝子上继续戳,“你让我随你们走,到底是想要我侍奉你,还是侍奉小郡王?”
反正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肮脏,下贱,不知耻。
他的身体是残缺的。
是被人使用过的。
如今还被使用过他的人下了蛊,像个肮脏到极致的怪物,他这样的人,怎配希冀那份本就不属于他的光热。
他哀求过姚越,不要将他被种蛊的事告诉裴玄忌想保留这最后一丝尊严和体面。
可这又有什么用?
他和裴玄忌,本就不相配。
“你乱说什么?!江旋安他才多大?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裴玄忌果然被激怒,眸里有火,嗓音在抖。
云知年仍继续浇油,“那就是你,小参军。”
云知年将腿屈到床上,随之将身体展开,指尖提住自己的袍摆,一点一点往上拉,“你现在就可以…就可以让我侍奉你…但完事之后,就请你离开这里。”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