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一人去啊?”
陆儒犹豫着,“他只是医署里品阶最低的医官,入署行医时日也短…”
“啰嗦什么?”
旺喜语气不善,“三年前,那位净身之后,不也是他给人救活的?陛下吩咐了,那位以后的一应伤病,都只由他照看就成了,不劳烦陆院使操心!”
姚越为难地看了眼陆儒。
陆儒却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一松道,“你带我的医箱去。”
陆儒想了想,又接道,“去药房,把那两根老山参也带上。”
姚越只好应是,默默将医箱等物备好,背上医箱后,却仍有些踯躅,欲言又止。
“动作还不麻溜点儿?”
旺喜不耐催道。
“来了!”
姚越只好低头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皇宫东南最偏隅行进。
许是有人特意下令清场,这宫道两侧连个惯常守卫的奴才都瞧不见,只余那滴滴答答的落雨声,砸落地面,很快就又消湮。
众人的步子在一处偏弃破败的院门旁戛然停住。
旺喜抬了抬头,立时有人上前,取过钥匙,打开门上的锁栓。
“此地特殊,非皇令不得入内,咱家和其他人就不进去了,你可得尽着点心。”
“圣上交代,用药下手尽管重些,不管用什么法子,能让他赶紧下床走动就成,圣上还要用他。”
“残了废了,或是落了病根,都不打紧。”
*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姚越推门而入时,还是闻到了异常浓重的血腥味。
这让姚越无端想起,自己三年前,也即新帝刚刚登基后不久,他第一次踏入和欢斋时的情形。
那亦是一个雨夜。
宫人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殿中鱼贯而出。
而从蚕室抬回来,刚净了身的那个人,就这么被随意地扔在连床被褥都没有的木榻板上,很空洞地半睁开一双眼,直直默视着前方。
他的意识是清明的。
听闻是圣上下令,给他净身时没有用麻药,所以,那疼至彻骨的一刀,他几乎是生挨过去的。
中间当然是疼到受不住,昏死过去几回,可上头有令,不准他在蚕室休养,还将人给直接抬回了宫里这处荒废已久的偏斋。
抬的人动作大了些,他大概就这么被颠醒了。
也不哭闹喊痛,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勉强吊着一口气,敞开未着下裳的腿,像个牲畜一样,任凭接血水的人从他周遭来来回回地经过。
姚越学医也有几年了,还从未见过,能从人的身-下流出这般多的血。
姚越不禁也感到□□作痛。
直到听见有人喊他快去止血救人,方才如梦初醒,一路小跑至那人身边,也未细看这人的脸,颤着手便取出止血的疮药和纱布。
“得…得罪了…”
听到有人走近,那人也仍旧没有太大反应,直到姚越的手,碰到了他的伤口,他才猛地震挛了下身子,随后,很慢很慢地偏过头。
“我是,是太医署医官姚越,奉命前来…”
姚越不敢耽搁,一边自报家门,一边手上不停,将疮口缝合,再上药。
姚越进太医署时间虽短,但他从小便好学医,从前在陇西军营里也算是半个医痴,看过的医书不下千八百本,但饶是如此,姚越却还从未见过…
太监的身体。
姚越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本能,替这人处理伤口。
只他从小研习医术,对于人体构造的好奇程度本就比寻常人要重,眼前这人,又是个刚被去了势的男人,本性上来之后,便也忘记害怕,指尖很刻意地,从这人腿间反复过。
温润滑腻的肌体因着失血太多而略有些发凉,伤处自是惨不忍睹,其余未被血渍浸染的部分,却白如净雪…渐渐地,忘了原本的目的,流连不去。
只自始至终,这人都像是失了气息一般,不发一言,只在姚越抬起他的腿检查时,会从喉间,发出几声细碎而短促的闷哼。
让人明白,他还活着。
“公公,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把拳头松开,下官现在要替你把脉。”
姚越拭了拭汗,处理完伤口后,这人身下总算是不再淌血了。
那些端血水的宫人们也俱都不再进殿,而是极有默契地守在殿外,像是生怕碰着了什么禁忌。
“公公?公公?”
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姚越便抬高声音,这样唤他。
带了几分辱意。
姚越那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地位是什么,但从此以后,他都只是一个太监。
只是一个阉奴。
这个称呼,在一个刚被净了身的人耳中,其实无比残忍。
昭示着,云知年的残缺。
《锁麟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