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诺怕了她的阴晴不定，第一直觉便是拒绝，摆着手，“不不，不用不用——”

他整个人又往后退了退，把她当瘟神一样闪避。

向葵站在背光处，她嘴角还未退去的笑意慢慢收敛，总是没表情的脸藏在黑暗中，让人恍惚以为，杀神阿挈比附在她身上了。

上古传说中，杀神阿挈比力大无穷，能徒手抵挡海啸山崩，哪怕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之下，也可以靠着双手撕碎几万士兵的身体，阿挈比什么都不怕，唯独畏光，当光芒从人间撤去，阿挈比就会闻着血腥味出现，人间便成为最血腥的炼狱。

此时，天空悬浮的黑云翻滚如潮，在短短时间就完全遮住了加洛星的照耀，从树枝缝隙中穿透而来的光线越加黯淡了，这阿罗约训练场后的一角彷如黑暗的人间炼狱，时不时响起痛苦的呻吟和求饶。

向葵浑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已经和传说中恶名昭著的阿挈比联系起来。

她清晰看见了安吉诺眼中的恐惧，便决定利用这恐惧，阴恻恻地靠近他，用很轻的声音恐吓：“听着，我想做什么的时候，你最好别拒绝。”

“如果你忤逆我，我不介意立刻把你揍昏厥。”

她盯着他的眼珠，在那里面，她能清晰看到自己的嘴角和颜悦色地扬起来，“你知道的，昏过去的人最听话了。”

医疗站楼，莫耳博士所在的医疗舱办公室。

当他的视线从全息投影转向迈步进门的向葵时，还是略微吃惊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

向葵正肩扛着一个半边脸肿得老高的壮硕男生，步入他的办公室。

男生笨重的身躯倚靠在她肩膀上，看上去疼极了，走动之间，时不时发出轻微的粗喘。

他的脸变形得厉害，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焦灼转动的眼珠，传达着他的求救讯息。

“博士，又见面了。”向葵态度礼貌，“我同学情况不太好，请帮他看看吧。”

身为医生，莫耳博士牵挂每一位寻求帮助的患者，身着白大褂的他站起来，要安吉诺躺到医疗舱上去，手在光屏上操作几下，便看到了安吉诺的面部骨骼透视图。

他的下颌骨变形严重，看情形，是被一股强悍的外力撞击导致。

“这个可怜的孩子遭遇什么了？”

莫耳博士便关切地望向两人，最后视线慢悠悠落在向葵身上，显然他比较关心她会如何回答。

向葵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他想和我切磋格斗技巧，我就答应了。”

“然后就这样了。”她无辜地耸肩，“我已经很小心了，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力气而已。”

听她亲口承认才拿出一成的实力，安吉诺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只用了一成力气就把他踹成了重残，她要是拿出五成，这会儿他的尸体冰凉，已经盖上白布了。

安吉诺哭唧唧地看向莫耳博士，像一个得不到正义的孩子，眼中充满渴求，希望博士替他主持公道，这个列卡星的伊格太恐怖了，一路上捏着他的伤口，捂着他的嘴对他耳语：“到了医疗站，见到博士，你一句话都不准说，给我躺着，想象自己是一具尸体就行了。”

可他怎么会是一具尸体呢？

尸体感知不到疼，可是他现在疼得要命啊。

莫耳博士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可怜的小伙子，迅速启动医疗舱，准备对他进行一个小型的骨骼矫正手术。

“孩子，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

他态度温和亲切，看上去专业又可靠，“做个美梦，等你醒来，你就恢复你那张英俊帅气的脸了。”

“只是以后，不要再随便找人切磋了。”

他拍了拍安吉诺厚实的肩膀，如同长辈在温和提醒，却隐隐约约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古老蓝星有句俗语，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安吉诺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睁着一双白痴的眼睛懵懂地看着莫耳博士。

莫耳的金属眼冲他暗示性地眨了眨，“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的。”

向葵双手横在胸前，面无表情地附和：“嗯，我就是那只鬼。”

机器人正手法娴熟地将麻醉液体注入安吉诺的血管里，他的双眼逐渐浮上茫然，随后慢慢闭上了眼睛陷入深睡眠，医疗舱关闭，接下来的治疗是全封闭的，医疗机器人会麻利地处置他的伤情，可以令他尽快恢复日常训练。

莫耳的办公室重归静谧，只有他和向葵两人。

也就是说，真正考验人的时刻到来了。

“好了，伊格同学，我们也算老朋友了，能和我开诚布公地聊聊吗？”

莫耳面带微笑，他是一位让人相处起来如沐春风的学者，哪怕在他的白大褂下没有人类的血肉之躯，只是个仿真人，但不妨碍他出众的优点，他睿智、有趣、和蔼，比真正的人类可爱一百倍。

向葵对这位博士的印象不错，本以为他只是医疗站里一名普通的医生而已，没想到那天在机甲馆，竟然碰见这位平易近人的博士站在墨修上将身边，两人的关系甚至谈得上密切，她在吃惊过后，才酝酿了今天的计划。

或许，经常上医疗站来晃晃，和这位莫耳博士多聊几句，也不是一件多么难捱的事。

说不定是条捷径呢。

向葵不准备瞒他，瞒谁也瞒不过医生，最好还是讲实话。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于是理直气壮道：“您说过，军校的这股风气由来已久，需要有人出手整顿。”

“所以我站出来了。”

她铿锵有力地应声，对接下来可能会听到的训斥毫无在意，“是时候让施暴者明白，女孩也可以拥有惩罚者的力量。”

“如果他们不听，也不肯承认，我会一个接一个的，把他们送进医疗舱。”

说出这番豪言壮志的时候，她湖绿色的眼睛在发光，这给了正在审视她的旁人一种直观的感受：她热衷于力量的宣泄，并从中找到自我价值。

简言之，这是个爱打架的女孩。

如果手痒想找她麻烦，那么正和她意，她也不怕输，因为她一直在赢。

莫耳博士觉得这孩子越来越有趣了，每次见到她，都能令他收获全新的感受，他已经活了几百年，见过太多的人类，这个孩子彪悍的生命力，实属罕见。

不得不说，和青年时的上将很像呢。

他带着欣赏的目光看过去，作为仁慈的医生，率先关切地问：“孩子，你受伤了吗？”

向葵摇头，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从不让自己受伤。”

如果她有一天流血受伤，那问题就严重了，她遇到了实力相当甚至更强的对手，需要她拿出百分百的实力应对。

她环视莫耳简洁高效的办公室，思忖着该如何把话题转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或许不该那么急于求成，明天找机会再来一趟，到时再徐徐图之——

莫耳看着小女孩沉吟思索的表情，他笑了笑，目光通透。

“我记得上次你被送到我这里，走得很急。”

他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从全息屏幕上轻点几下，立体光屏上便出现一个年轻女性的立体身体数据。

那是向葵的身体档案。

“就像大多数孩子排斥医疗站一样，你也不喜欢这里，不过今天很稀奇，你不仅来了，也不再急着离开。”

莫耳博士剖析时的语气很令人信服，如涓涓细流，能让每个听他说话的人不敢忽视他说出来的每个字眼。

但他说话的内容，又实在让人心惊肉跳。

因为所有的小伎俩，都被他一眼看穿，并以不那么让人难堪的方式委婉地指出来。

当真实的意图被人看穿，向葵的脸无可救药地烫了一下，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用坦然的目光迎视博士。

反过来想，被轻易看穿也不是什么坏事，省了她还要动脑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直接坦白，或许是最快达到目的的方式。

“对。”她索性一口承认，“相信您也察觉到了，我对您有所请求。”

“我欣赏聪明勇敢的女孩。”

莫耳博士不吝赞美，“我的直觉没有错，伊格同学，这两种美好的品质，你都刚好具备。”

“很聪明。找我，确实能令你最快达到目的。”

他不假思索地拿起笔，在小纸条上唰唰写了几行字，在如今科技迅猛发展的星际时代，这种人类原始的记录方式仍被作为仿生人的他坚持使用，画面竟然分外和谐。

仿佛，文明和希望就在他笔下。

“拿去吧，这就是你需要的东西。”

他没有说更多，而是面目慷慨地将纸条递给向葵，那抹对年轻人温和善意的笑容始终未曾离开他的脸。

向葵不明所以地接过纸条，看到纸上的日期，还有精确到分钟的时间。

后天下午的6点45分。

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置信，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终于显露出这个年龄女孩的浮躁。

像在完全不敢期待的情形下，突然得到了礼物，完全不敢相信这份礼物刚刚好是自己想要的，内心充满了意外给她带来的惊喜。

如天赐甘霖。

莫耳博士对待她极具耐心，甚至欣赏她表情里的每个小细节，慈祥的神情里带着长者的偏爱。

“去吧，孩子。”他目光里含着亲切的鼓励，“在机甲馆的这个时间，你会见到你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