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哔剥”爆了一声,闫停鹤落在地上的影子扭曲了一下。
谢枝看着他斑白的两鬓,想了想,说道:“知县,敢问可是筹粮出了什么问题?就算我不姓谢,或许也能帮上一二呢?”
闫停鹤踱步至案前,像是累极了,倒在椅背上。对于他来说,谢枝若不姓谢,那就与一个普通百姓无异,那又能起到什么助益呢?
他似乎在斟酌,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上宜本是个商业富盛之地,其中生意做得最大的一家,姓祝。他们还开了一个行会,名叫德善,把很多商人都聚集到了自己手下,平时就在这上宜呼风唤雨。如今更是被他们抓到了机会,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今日的米价比之往日竟已涨了三百倍。我可以和一些普通商户谈条件收购米粮,可遇上了这个行会里的人,就好比要从铁公鸡上拔毛啊。”
谢枝听得心惊:“可你是知县,眼下又是非常时节,本就可便宜行事。他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商贾,就这般奈何不了他吗?”
“你有所不知,”闫停鹤突兀地笑了一声,“这祝家如今当家的,名叫祝延松,他姑丈的五儿媳的外祖父,是当今的三司使高肃,通天般的人物,多少人送尽了金银也见不着,于他而言,却是传几句话的功夫。他就算发这笔损阴德的财又如何?我若因此得罪了他,他毫发无损,我的乌纱倒是要保不住了。”
“可我听说,这位高三司是位好官啊?”谢枝小心地问。
闫停鹤没说话,只是那流动着晦暗不明的光线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看得她背脊一凉。
谢枝不明白闫停鹤对高肃这暧昧不明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但她算是知道闫停鹤为何要病急乱投医投到自己这处来了。
有高家做靠山,这祝延松确实很难对付,不过……“祝延松如今在城内吗?”
上宜跑了这么多人,这祝家没道理还一直留在城里吧?
果然,闫停鹤道:“祝家大部分人都在突厥攻来那日跑出城了,不过他们留下了管家张务本照看家业。只是这张务本也是个难相与的人。”
“我明白了。”谢枝应道。这件事确实很难办,她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闫知县,如今咱们也算是生死与共的关系了,这事我会努力想想办法的。”
“那就先谢过……阿枝姑娘了。”闫停鹤客气道,但依旧听得出敷衍,显然他并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心里。
谢枝倒并不在意,因为她确实自己也没有什么头绪。
她告退,走到屋外,呜呜的夜风吹得她头脑清明了几分。她心中虽然也有几分惴惴不安,但并不似闫停鹤那般心灰。
她看过城中如何军民一心,甚至连打进城的突厥兵都能抵抗回去,难道还斗不过一□□商了?若要解决此事,单靠一个闫停鹤不行,单靠她一个谢枝更不行,要靠,就要靠大家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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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城中第二天就起了一出骚乱。
城中不少人本就维生艰难,太平时原也只能靠出摊贩货、做做短工、沿街卖艺一类的手段糊口。可眼下突厥人把城一围,谁还有闲钱买旁的玩意儿,谁还有闲心看杂耍听小曲?
他们原还能靠邻里帮衬,或县衙接济,勉强填饱肚子。
可眼看这战事越拖越久,谁家也没了余粮,县衙的仓储也见了底,市面上的米价却已飞涨到了每斗七百多文。
走投无路之下,几家男人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偷偷溜出城去,想进山找些吃的回来。可这几日外头的路早就被冯元贞下令给毁了,还命人四处巡视。
这几个人不巧和突厥人撞上了面,被砍了个血肉模糊。不全乎的尸体被突厥人挑衅似的扔在了城门口。
等天光亮了起来,守城兵一见到外头的尸体吓得血都凉了,急忙悄悄把尸体带回了城里。可这么大的事,消息是瞒不住的。这几人的家人闻讯赶来,抱着残缺的尸身哭得心肺都要碎了般,听得围观的人都不禁感同身受地潸然泪下。
谁知道眼前这幕惨景,会不会就是自家的明日呢?
只怪他们命不好,偏偏摊上这战乱的日子。
不,还有人可以怪——
“都怪那□□商,要不是他们挣那黑心钱,我儿子怎么会死?!”一个抱着血淋淋尸首的老妇人哭嚎道,蛛网般的白发被风吹得凌乱,更添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