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言重了,我们都是汉人,逢此国难,本就该彼此照拂。”周楚的口吻很平淡,完全没有要挟恩以报的意思,“只是有桩事,我很好奇,想请姑娘解答,就是这位小唐兄弟……多年前他也是我们的好友,不知他为何会与姑娘在一起?”
谢枝闻言,也是一愣,对于唐寻的过去,她并不清楚,但这个人很有可能知道当年唐寻是到相府做事了。谢枝已经抛下了从前的身份,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层身份,于是半真半假道:“实不相瞒,我和小唐是在京城认识的,只是后来到伧州有事要办,便一起来了,没想到……竟遇上了这样的事。”
“原来是这样。”周楚看起来很平静,看不出是不是信了这番话,“那接下来,在下还有件要事要与姑娘商议。我们一行人,原来想去岳州避难,再从长计议之后的路。但今早我收到查探消息的兄弟来报……”
说到此,谢枝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语声中有一丝凝滞,她的心提了起来——
“岳州沦陷了。”
听来貌似淡然的五个字,霎时如在这山洞中炸响惊雷一般。周楚之前似乎并没有公布过这件事,这下不仅是谢枝这边的人,就连他手底下的人也围了过来。
短暂的死寂后,谢枝听到有人哀切地哭了起来,有人狠狠地咒骂,可更多的人只是茫然地站着,似乎只是一句句空壳,在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面前没了方寸。
谢枝忍不住捂了捂忽然疼得钻心的伤处。
她还无暇深想,忽地听到一声在这关节十分不合时宜的带着欣喜的惊呼:“你有这样的好药怎不早些拿出来,这个人的命倒暂时能保住了。”
是沈随。
这难得的一个好消息让周楚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他从边上拿了一根枯枝,在和谢枝之间的地面上划开几条线,道:“既然你我两方同是逃难,不如暂且同行如何?你们这么多姑娘家,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实在不安全。你们若是同意,我们可商量商量之后的去处。”
谢枝朝身边众人望了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周楚用枯枝指着自己方才画出来的那些线条,说道:“岳州东南与秦州交界处有座上宜县,夹于留客与断云这两座险峰之间,通达于秦州,突厥人要打开通往中原的通道,这座小县就是他们下一个必争之地。”
“你的意思是……我们赶到这里去?”
“不错,但愿朝廷已在此处布防,如果没有……”他没再说下去。
“自云州被攻陷起,总有七八日了,突厥甚至已横跨银鞍,朝廷居然还是毫无应对。”谢枝说着,用受伤的手勉力撑了起来,“为今之计,我们跟你走,但我对上宜如今境况并不抱任何期待,届时……恐怕还需自救。”
她猜想周楚内心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但是她要说给其他人听,特别是自己身后的人听,与其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还不如早些接受现实。
周楚听罢,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人抓紧收拾好东西,又去找了粗细适宜的树干、藤蔓等物扎了个简易的担架,把尚在昏迷的唐寻放了上去。
由于突厥军队来势汹汹,周楚等人脚程很快,生怕赶不到突厥人前头。谢枝几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伤,跟得很有几分勉强,但都只是默默咬紧了牙关。
“大小姐,要不还是我背你吧。”博叔走到刚打了个踉跄的谢枝身边,小心地扶住她的手臂。
“我没事。”谢枝摇摇头,用手背揩去汇聚在下巴处的汗水。她知道博叔身上的伤也不轻,怎好意思拖他的后腿。
博叔知道她性子执拗,忍了忍还是没多劝,晦暗的目光朝走在最前头的周楚看了眼,便压下声音对谢枝道:“大小姐,对这群人的身份,我有些猜想。”
“您说。”
“我观那个周楚气度沉凝,甚有威仪,而他周围那些人个个令行禁止,根本不是他自己说的什么普通的云州百姓。我怀疑他们是从云州跑出来的逃兵,所以才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
一听到“逃兵”这个字眼,谢枝警觉地扫视了眼周围,这才朝博叔道:“观他们举止,倒确像行伍中人。可我看那个周楚很有几分正气,不像是苟且偷生的鼠辈,或许其中另有隐情。眼下世道混乱,既然他们暂无恶意,我们也只能暂时倚靠他们,先平安到了上宜再说。”
博叔想了想,点点头,又道:“还有你之前说的朝廷似乎对这次战事无动于衷的事,我也有几分猜想。”
“什么?”
“我虽与那个冯元贞接触不多,但能看得出来他是个颇有智谋且心狠手辣之人。我当初潜入伧州府衙找你时,特意打探过城内的情况,可以说惨绝人寰。他们刻意屠城,一是因着没有守城的打算,二则恐怕是为了消息能散得更慢一些。
“还有,大晋有个百年未曾更改的律令,边关重镇的主将每月初一都必须向朝廷递呈述职文牒。今日是十月初三,可慎将军九月廿四日已然战死,他的文牒无人寄出,朝廷初一未曾收到,理应有所怀疑才是。”
“那就是……朝廷收到了?”谢枝被自己的话吓得心跳都快了几分,“慎将军在云州驻守多年,此次突然战死,我本就觉得不可置信。如今又有人伪造文牒,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博叔接着她的话头,双目沉沉地说道:“云州,出了奸细。”
甚至朝廷里头,也出了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