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鱼书想说什么,可看他已是难以支撑的模样,还是没说出口,扯着博叔到一旁去了。
谢枝和唐寻、三伏彼此担忧哀恸地望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李承玉这话说得……简直像在托付什么似的。但他们都把这份心事藏在了心里,只是低声安排好守夜的事,才把这晚将就过去。
还没等天泛出亮来,谢枝几人就喊起银瓶她们,继续赶路了。
一日日,一行人尽捡着草木杂生的隐蔽处走,虽山路难行,但好在隐蔽,不易被人发觉。博叔和季叔一直走在最后,负责掩盖行踪;谢枝则负责照顾那些姑娘们,她们身上本就带着或多或少的伤,赶路时难免有不便之处。她有时会望向安安静静地由唐寻背着的李承玉。
他似乎总是睡着,连呼吸都很浅,有时竟让人觉得他好像不存在似的。
又是一轮月亮升起的时候,走在最前头的三伏忽地低呼一声,却是掺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的。他拨开一大片繁密的树叶——
只见眼前闪动着烁烁的银光。原是一条足有百余丈的大河正由北向南缓流而下,颠沛的河水搅碎了倒映的月光,如同天上仙客失手倒翻了千斛明珠。两岸高山耸峙,高树围拥,山风从河道呼啸而过,便如扯动了一匹墨绿的绸布。
纵然逃难的众人正是焦虑窘迫的时候,但眼见如此壮阔景象,仍旧如送走了胸中一股郁郁之气。
“这就是银鞍江?”有人轻声问。
“正是。”博叔从一旁走上前来,凝冰了几天的脸总算有了一丝消融的痕迹,“我们已经上了吞舟山,再下山时,就是岳州的地界。但愿……”
说到此,他像是后悔了,咬牙把这话的后半截留在了自己的肚肠里。他们这些人风餐露宿了数日,如今也算是见到了一线希望,还是不要说些泼冷水的话了。
只是……他忍不住往身后望了望,只望到黑暗中婆娑的树影。除了头一日,再没有看到突厥追兵的痕迹,实在叫他觉得不安。他们这些人病的病,伤的伤,还有一群弱智女流,纵然沉霞山山势险峻复杂,突厥人也不该这么久都没动静才是。
“博叔?博叔?”
耳边传来谢枝的声音,他猝不及防地回过神来,问:“什么?”
谢枝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想问,这天也差不多黑了,我们是不是先在这休整一会儿?”
博叔扫了眼周围,点点头。
于是一行人便在原地停下,拾柴的拾柴,寻山果的寻山果。趁着没人注意,谢枝才走到博叔身边,小声问:“博叔,你是不是在担心突厥人渡河的事?”
博叔没想到她如此洞幽察微,一愣,才道:“不错,如果他们成功渡河,也不知岳州如今是什么境况了。”
谢枝自是知晓此事利害,但他们眼下处境,也无法再有别的出路了。于是她只能默不作声地捡着地上的干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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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众人围着火堆绕成一个圈各自歇下了,只有风声、虫鸣和柴火的噼啪声时断时续地响着。
谢枝躺着看天上的月亮,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山里的缘故,她觉得这月亮显得格外的大,格外的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似的。天幕黑得很干净,没有一丝云翳,月光就这样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让人间仿佛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她忧虑又沉重的心事,也被亮堂堂地照着,叫她嘴巴里都泛出了苦味。她想着突厥的侵略,想着救下的那些姑娘,想着不知如何的岳州,想着未卜的前路,想着……
她忽然听到身边响起衣物簌簌的声音,偏过头一看,竟是李承玉起身了。
因着过于震惊的缘故,谢枝直起上半身,愣愣地看着他向山上走去。明明这几日他几如油尽灯枯,浑身乏力,只能叫唐寻背着,还时不时陷于昏睡之中。
眼下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几乎与常人无异。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走远,谢枝四下一看,其他人都还睡着,于是轻手轻脚地起身,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