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诚意的。她这辈子没得过太多人的好,博叔已很是照拂她,她确实不敢奢望太多。
可这话偏叫博叔听了觉得激愤又屈辱:“大小姐,难道我就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吗?我虽脱去军籍,可心中热血未凉。但眼下通些武艺的不过四人,这城中那么多突厥人,要带走一群柔弱女子,这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谢枝听出他话里压抑的怒气,便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急了。
屋中一时沉闷。
这时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搭了搭,谢枝对上李承玉那对澄黑的眼睛,听得他道:“阿枝,你之前说你有应对之策,可是指的此事?”
谢枝知道他是有心缓解眼前这尴尬凝滞的场面,便点点头,又有些犹豫:“但恐怕还只是个粗糙的想法,需要……”
她看了看博叔,诚恳道:“还需要博叔指点。”
其实博叔话一出口,也后悔了。他素来是知道谢枝心软的,只是形势紧迫,千钧一发,他才被这优柔寡断惹起火来。但听得谢枝这么说,他也有心揭过此事,学着把声音揉软和了些:“指点谈不上,大小姐请说。”
“所谓兵贵神速,方才承玉也提到冯元贞意在速攻。眼下应当正值战事紧急分秒必争的时候,可他却在这里逗留了数日,这难道不奇怪吗?”
李承玉微微颔首:“我虽与他有旧时的交情,但他倒不至于为了我而耽误行军这一等一要紧的大事。”
谢枝起身,从包裹中翻找出她那幅随身携带的地图来,铺在桌面上,取了支笔便勾画起来。这本是她为了陪着李承玉流放而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现在却有了别的用场。
“今日冯元贞找我过去,我在他那儿看到了一张行军图,或许我们能从中看出线索来。”
她下笔又稳又快,没一会儿便搁下笔,将那地图摊在被褥上,好让李承玉也一同看看。
博叔看着她,目光闪动:“你全都记下来了?”
谢枝点头,说话的却是李承玉:“阿枝向来记性好,实是过目不忘。她记下的,不会有错。”
“我不懂行军,想着博叔你从前在祖父身边,大抵是能看明白的。”
博叔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面容肃然了许多,低下眼认真看了片刻,神色越发凝重,仿佛能滴下水来。他缓缓吐字:“按这上头的标识,这次竟还有羌族参与。他们从西北的蓟州进攻,怪不得,我还奇怪安肃军明明与镇北军互为呼应,这次怎的竟任由突厥人长驱直入,原来是受了羌人的牵制。”
谢枝和李承玉听了,神色也更为沉郁,这次的战事似乎比他们所能想象的更为千钧一发。
“突厥大军则是分成了三路,一路往西北的誉州而去,应该是想对蓟州两面夹击,好和羌族会合;一路则是要越过东边的银鞍江,进攻岳州,那是打开中原大地的要道;可往南边去的这一路……”
“应该是冲着许州去的。”李承玉的声音轻轻地飘过来,“那里有着整个西北最大的转运仓。眼下正是牧草丰茂的时节,挑这时候出征,突厥人带的口粮一定不多。”
博叔闻言,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不情愿,可还是别扭地说道:“你说得不错。”
李承玉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拧巴,枯瘦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道:“阿枝刚才的推测不错,冯元贞确实是故意在此逗留。他想要率军渡过银鞍江,就必须要有舟楫。突厥人居于草原,必然只能在此临时造船。更何况附近荒芜,唯有伧州北边正是沉霞山脉,南坡多雨,因而多林木生长,正可用来造船。”
“太好了,那这伧州之内的突厥人应该就不多了。”谢枝道。
“大小姐何出此言?”博叔问。
“其一,冯元贞想要速攻,必然会让大军先行开拔,只留下部分护卫、造船、运输之人;其二,今天冯元贞劝说我时,扔给了我不少伧州的簿册看。我当时一翻,发现这伧州常平仓内根本就没有多少粮食积存。方才提到突厥随身干粮并不多,所以冯元贞应也不会让大军在此逗留。”
“即便如此……”
“博叔,所以我才有个不情之请。我和承玉被看守在此,实在难以有所动作,只能全仰仗于你。”谢枝回头看了看李承玉,又看向博叔,道,“博叔,你可曾听过当年齐国只剩下两座孤城,将要亡国之时,田单以火牛阵挽狂澜于既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