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自然还对曾经京中意气风发的世子殿下留有印象。虽然在极少的几次会面中,他待自己总是很不客气,可是在许多人面前,他总是那般鲜活且带着几分讨人喜欢的自傲,像每一个爱俏的少年郎那样在秋寒的日子里还要握着把绸扇扇风。
而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如此深沉而阴鸷,让谢枝一时竟不敢相认。
君厌疾朝着她微微颔首,正要追问什么,但看见副指挥使凌华朝着他走来,便向谢枝抬了抬手,示意稍后,而后又恢复了一张冷漠的脸,听着凌华有些犹豫有些畏缩地开口:
“敢问将军可是来自安肃军?不知来此处是为了……”
他问得很谨慎,君厌疾并没有为难他,只是说:“本将奉陛下之命,赴京擒拿反贼,你们——”
凌华忙道:“将军明鉴,前枢密使贺龄之今日忽入我营中妖言惑众,甚至还杀害了我们的指挥使,但其阴谋已被识破,方才我等已将其就地格杀。”
说罢,凌华示意身后一众军士让开位置。谢枝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去,但旋即便感到冷硬的铠甲贴近了自己身后,一双宽厚又粗糙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双眼。
“我……”谢枝明白了君厌疾的用意,想了想,还是说道,“承玉的东西在他身上。”
君厌疾轻轻应了一声:“什么东西?”
“扳指,承玉一直戴在手上的扳指。”
静了会儿,谢枝听到君厌疾吩咐道:“长亭,你先带这位姑娘回帐中休息。”
“遵命!”一道清亮的声音划过。
遮在眼上的手移开了,沁入一丝丝雨丝的凉。谢枝看到君厌疾在凌华的陪同下疾步上前,高大的身形正好挡住自己的视线,朝自己丢下一句:“你先好生歇息,我过会儿有话同你说。”
谢枝松了口气。还好,她正好也有话要同君厌疾说。
虽然不知君厌疾如何成了安肃军的主将,但细细想来,他与陛下同出一宗,血脉相连,陛下信重他,千里迢迢遣他入京,确实是最合理的打算。
但对于谢枝来说,更重要的是,君厌疾也是李承玉的血亲,而且与他自小便交情匪浅,他一定也会帮衬着承玉的。
太好了,太好了。
谢枝紧绷了许久的心弦霎时松缓了下来,一时竟让她头脑眩晕,几乎站不住。
“姑娘?你没事吧?”那叫长亭的军士看起来像是君厌疾身边的副将,看起来年岁并不大,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有几分探究与好奇。
他打量着谢枝的脸色不大好,忙拣了座还算干净齐整的军帐,叫她进去坐下。
之前一直忙着应付李岺和贺龄之,谢枝根本无暇他顾。这会儿算是大局已定了,她倒觉出疲惫来了,而且又冷又饿。
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谢枝有些不大开心地回望过去。被发现的长亭并没有不好意思,依旧好奇地看着她,然后压低了声音问:“姑娘,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们将军啊?”
“嗯……”谢枝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有些犹豫地说,“我们算是亲戚?”
好像也不能这么算了,谢枝苦恼起来:“算是认识吧,我们长辈认识……”
“噢——”长亭拖长了调子,眼睛里的光芒更亮了。
谢枝见他反应古怪,一时忐忑起来,想着自己说得会不会有些不合适。长亭既然是君厌疾的副将,之后保不准会跟对方提起自己的话来,君厌疾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装熟了?
毕竟她同世子殿下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掰得过来,委实算不上太熟。
自己之后还要有求于他,可不能叫他不高兴了。
于是谢枝又改口道:“我们只是见过几面,因为有一起的朋友……”
“噢——”这会儿,长亭的应声听起来更加波澜起伏了。
“……”谢枝有些捉摸不透这声调里到底藏着什么意思了。
罢了罢了,好好盘算下之后的路该怎么走才是要紧事。想到李承玉,谢枝又紧张不安起来。
没有人说话,帐中一时又陷入了安静。
直到帐帘忽地被人掀开,谢枝愣愣地看着背光站在帐门口的高大男人,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殿下……”
君厌疾朝她摇摇头,然后用目光示意长亭先出去。
待到帐中只剩下两人,他才走近几步,看似面无表情,但两道眉却压低了几分,看着谢枝的眼神很是莫名,盯得她发毛。而后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来,小心打开——里面是那枚碧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