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曾注意,外头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春日里鲜有这样的狂风,仿佛要吹得人间颠倒,斜雨乱坠,如同落在墨汁之上,涂抹得眼前一切景与物都模糊朦胧起来。
这样的天气,总是难免叫人压抑,皇帝却只是阖上双目,缓缓吐出一口气。
直到一件氅衣轻轻盖在他身上,才打断了他短暂的沉思。
皇帝张开双眼,回头,看到急匆匆追出来的王辅安:“陛下,春寒料峭,仔细伤了身子。”
皇帝朝他微微颔首,而后拢着氅衣,朝一直在殿外候命的殿前司指挥使江著羽道:“你立刻派人前去查抄李家,阖府上下,不可错漏一人,财物更需清点明白。还有,侍卫亲军司的人都听命于李渡,即刻先用你殿前司的人将他们替下来,特别是今日把守宫门和城门的。交接之后,要严禁任何人进出。”
“臣领命!”
江著羽踩着雨水匆匆而去。皇帝这才又朝王辅安吩咐:“阿翁,你找几个伶俐的人,马上去翰林院一趟,请来三馆七阁的大学士,还有裴太傅。今日若有人未在宫中当值的,就去他们府上请,务必要悉数到场。朕要在撷芳园的观星台面见他们。”
“奴才明白。”王辅安领命退下。
这时候,殿中的喧闹总算平息了几分。庾逢山疾步走了出来,只是脸色凝重。他跪在皇帝面前,垂首道:“回禀陛下,李党一众均已按您之前的吩咐拿下,只是……只是贺龄之不见了。”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预备好迎接即将的雷霆之怒。
“你还傻愣着做什么?”皇帝却道,“人跑了,便去追。拱卫京城的禁军都效忠于李渡,贺龄之定是跑去通风报信了。四支禁军又以龙骧军都指挥使李岺为首,他还是李渡的远亲,贺龄之一定是去找他了。”
庾逢山一听,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四大禁军人数足有近十万之众,若是为救李渡而来攻城,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自己一时不察,竟惹出这等滔天祸事来,庾逢山不由冷汗涔涔,道:“臣马上去把贺龄之追回来。”
“嗯。”皇帝应了一声,看他面色不虞地冲入雨幕中,竟还能分出一份闲心来安慰,“贺龄之本就武艺高强,浑水摸鱼,逃之夭夭,也怪不得你。朕已有别的安排。”
疾风骤雨中,庾逢山回身用力一抱拳,朗声道:“臣定尽力而为,不负陛下恩德。”
皇帝看他身影逐渐被倾泻的急雨吞没,杳然无踪,不知何故竟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笑了一下。
他只是想到他的过去,总是这般天不遂己愿。
譬如他生母离世之时,却恰好是个艳阳高照的晴日。
————————————————————
“轰隆隆——”
云巅之上传来一阵沉闷却震耳的春雷声,随即劈下一道白惨惨的闪电,吓得原本坐在窗边的谢枝掉了手中的书。
“大小姐,怎么了?”今日季鱼书难得有空,便陪着谢枝说说话。只是谢枝这几日始终心绪不佳,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所以他方才也只是摆了一副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
谢枝抚着胸口道:“季叔,不知为何,今天我心慌得很。”
季鱼书闻言,一时默然。他知道皇宫大内之中正在发生什么,他原本也该在那边帮衬着,只是前几日和博叔商量后,还是决定由他留下来守着谢枝,免得在这紧要关口出什么意外。不过,这些却是不能对谢枝说的,于是季鱼书若无其事道:“俗话说,春雷一声响,黄金千万两。前段时日水患冲毁了不少庄稼。但若是今年雨水足,其他地方的田能丰收,日子多少能好过几分呢。”
是吗?谢枝心不在焉地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秋收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了,自己能不能看到那时候的光景,也未可知呢。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也不由一惊,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屋里说不清地凝重,季鱼书觉得手中的棋子都要被自己磨小一圈了,正苦思该说些什么才好,房门却在这时候被猛地推开。
府中小童火烧眉毛似的冲了进来,以手拢着嘴,凑到季鱼书耳边,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的样子。
谢枝看季鱼书脸色几经变化,知道是出了大事,胸口愈发觉得闷得慌了,于是问道:“季叔,可是有什么变故?”
此时季鱼书已经挥退了来报信的小童,抬眼看了谢枝几下,又低眼琢磨着什么,在谢枝再次出声追问之前,总算下定了决心,简略道:“方才大朝会上,李渡及其党羽已被捉拿下狱,殿前司的人正在前去查抄李家的路上。”
谢枝猛地站了起来,脑中却一片空白:“那……”
季鱼书继续说道:“更要命的是,贺龄之跑了。他一定是出城找守卫京畿的禁军去了,若不及时阻拦,届时军临城下,胜负……恐怕犹未可知。”
窗外雨势更大了,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纸,搅得人不得安宁。但季鱼书仍旧听清了谢枝的声音:
“季叔,我要去李府,现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