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早,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竟停了,风轻云开,蟹青色的天边泛起愈来愈明盛的光亮。
为了尽量不惹人注意,唐寻将马车停在了后门,早早地候着了。
谢枝收拾了个简单的包袱背着,和李承玉并肩行了一路,想着这往昔早已熟悉的景象,恐怕以后再也不会见着了,心里便又生出物是人非的酸楚来。
骊秋一声不响地跟在后头,脸颊通红的,难得没了平时的活泛劲儿,像是被霜雪打蔫了。
偏这一路,仿佛比平时更短似的,谢枝已看到停在门外的马车了。她抓着包袱带子,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好收束这段日子才是。
李承玉却先开口了:“阿枝,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路上要小心。”
“……”
谢枝忽然盼着这时候能下着雪才好呢,或许也可以掩护着自己哭一场。她竟不知道,天公究竟是作美呢,还是故意和她做对呢?她揉了揉鼻子,鼓起勇气来看着李承玉,看着他一双疏淡的眉,浓墨般的瞳孔,像雪景里恰到好处的工笔,在萧瑟之中生出温润骀荡的春意。谢枝眼中含着泪,却又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大公子,多谢你这段日子的照拂,你也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是我该谢谢你的照料才是。阿枝,不管你如何想……”他眉头垂下去,像是有些犹豫,“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只要我在,你都可以回来找我商量。”
谢枝鼻头抽动了几下,不敢再听了,忙转过身去,急匆匆地跨上马车,一撩开车帘却愣住了——车厢里摆了好几口大箱子,这是……
像是看懂了她的疑惑,李承玉道:“这几天我让骊秋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大公子,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我不能拿走。”
李承玉劝道:“你一个姑娘家,独身在外行走本就不易,身边有些钱财总会有使得上的地方。况且……这些东西本就是为你做的,你走了,也不会再有人用了……”
谢枝几乎要陷在他的眼神里,好不容易把自己的魂扯了回来,连声谢都没敢道,便立时躲进了车厢里。
她怕再说下去,自己又会在自作多情地去编造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马车轻轻晃了一下,便开始动起来。
“少夫人,你可不要忘了骊秋啊!”她听到后头传来奔跑声和夹杂着哽咽的熟悉的声音,“骊秋会一直念着你的!”
她眼中的湖泊,像被风经过,漾开一圈圈涟漪,最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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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唐寻把最后一口箱子搬进屋里,擦了把额头的汗,说话时都冒着白气,“东西我都搬好了,那我就……”
他像是尴尬地笑,露出半截牙齿,不知所措地挠着脑袋。
“小唐,多谢你了。”谢枝这时候看起来已和平素无异,“只是现下什么也没有,也不能请你喝些茶水。”
“没事的没事的。”唐寻连忙摆摆手,然后吞吞吐吐地,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咽了回去,“我就先回去了。”
见谢枝点点头,他才拖着步子往外走,快跨出大门的时候,他猛地扭过头来,脱口而出问了句:“少夫人,你会埋怨大公子吗?”
谢枝被问得猝不及防,茫然地眨了眨眼,才说道:“我感谢大公子还来不及,怎么会埋怨他呢?”
唐寻脸上的笑这时候才显得如释重负:“我明白了,少夫人,那再会了。”
谢枝一直送他到门口,朝着他挥了挥手,直到看着他驾着马车,渐行渐远成了一个小黑点,才转身回到屋中。
她从怀中掏出一直贴身放着的那块玉佩——那是进相府的第二天,李承玉送给她的。不知是因为忘了,还是出于私心,谢枝认真拂去落在上面被残留的体温融化的雪,像擦去一直流个不停的眼泪一样。
这块玉在别人眼中价值连城,其实在她心里,也是如此。
不过,是出于全然不同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