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凑近了些,胳膊肘支在似乎摇摇欲坠的摊位上,幽幽道:“我能看出道长是半道出家,从前并不曾修习道术,而是身在行伍之中。”
季鱼书面色一滞。
“而且官职还不低。”
季鱼书扯断了几根胡子。
“恐怕还是在蓟檀两州任职。”
季鱼书如坐针毡似的挪了挪身子。
“崇宁二十五年入京。”
季鱼书忽地猛烈地咳嗽起来,然后暗地里扯了扯谢枝的衣袖,眼皮抽搐了似的冲她使眼色,压低了声音道:“少夫人,此处人多眼杂,咱们找个僻静地方慢慢说吧。”
谢枝微微挑了挑眉,也不怕有危险,放下帷帽的白纱,便跟着季鱼书走了。
所谓僻静之处,不过是季鱼书找了后山无人的某处,两人并排沿着山径往山下走着。
谢枝这会儿反倒不急着说话了,随手折了根小树枝,拿在手里把玩。
“少夫人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季鱼书先开口道。
“其实很简单,”谢枝如常道,“我曾经见过你和赵彧、博叔他们见面。”
“我知道,但是仅凭这……”
“因为我忽然想明白了赵彧究竟是谁。”谢枝像是厌倦了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有种莫名的感觉。他的举止言谈,好像和其他人都有些不太一样。但是我一直都没太放在心上。
“而博叔,他是祖父的佐官,自称是为了查明边饷案的真相才入京。他为此甘愿抛弃官职,可见对我祖父忠心耿耿,可却又认赵彧为主。这其中怎么想都有些古怪,可我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方才,我想到了一件我之前知道,却始终被我忽视的事,那就是——崇宁二十五年,祖父曾经派自己的心腹来到京城,这其中有博叔,也有您。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季鱼书沉默半晌,才问:“若是如此,那又如何呢?”
“道长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吗?”谢枝此时的口吻听起来,格外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李夫人曾向您求签问卦,如何能救她的孩子。”
谢枝一字一句道:“而您,向她报上了我的生辰八字,告诉她只要抬我进门,她的孩子就会邪祟尽除。”
风声飒飒,树影婆娑,变幻的光影仿佛将季鱼书的面目切割得支离破碎,好不容易又将其重新拼合起来。
但季鱼书仍旧有种找不着自己眼睛鼻子眉的感觉,不知该朝谢枝做出怎样的表情来。他呆滞了许多,才干涩地开口:“大小姐,我知道这桩事对不起你。”
谢枝眨了眨眼,没接话。
季鱼书没敢看她,转开目光,继续说道:“除了查明边饷案之外,主上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在朝中势单力孤,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边饷案是诱饵,主上以查明此案为由,将你父亲拉进了阵营,扶植他上位。但李相如今把持朝政,谢家又身份敏感,难以轻易提拔他。孰料李大公子忽然病倒,正是天赐良机,只要能让谢李两家结成姻亲,那么一切就顺利多了。”
谢枝转着手中那根被自己这段的树杈子,说:“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嫁进李家之后可能会遭遇什么?”
季鱼书语气急切起来:“大小姐,联姻一事,本来我们也心怀疑虑。因此我们特意派人进相府打探过,李大公子虽自小病体孱弱,但为人端雅方正,是位君子,想必是不会为难你的,所以才……”
他的声音又渐渐低下去。
谢枝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把树枝往身后一扔,什么话也没说,就加快步子继续下山去了。
“大小姐?大小姐?”季鱼书被她这冷淡的反应吓到了,急忙追在后头。
谢枝像是被叫得烦了,扭过头去,说道:“怎么,你现在是怕我寻死觅活,还是要我哭天抢地?”
季鱼书被她呛得哑口无言,明明年长她几十岁却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截,轻声道:“山路危险,我怕大小姐出事。”
“现在来担心我了吗?”谢枝笑了笑,“我不稀罕。不过你们放心吧,我这个任你们安排的棋子,依然会本本分分地做好我的事,不会坏了你们的大计的。”
说罢,谢枝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下山离去了。
她还有她自己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