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将镜子对准了月亮,仔细地找着角度。稀薄的月光在她的动作下逐渐积聚成一道明亮而又冰冷的光,遥遥地照射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土坑上。土坑上的雾气在月光的照耀下一点点地散去,最终彻底消失。
没了雾气的阻碍,一股涓涓细流从湖里静静爬了上来,直奔那小土坑而去。青晏低下头去,轻声对着潮湿的土坑讲出了后半句引字。
对水思眠。
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满池荷花飞速地闭合,收缩,直至退回水下消失不见。
青晏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耐心地在塘边等待,直到一间紧闭着的木屋从水下悄然浮起,静静地浮在了湖面中央。她将镜子悬在岸边,踏上了此时宛若平地一般的湖面。
青晏对着那间木屋的门静静施了个礼,开口唤道:“师父。”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不过青晏本就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答。她不知从哪儿拣了个凳子在门口坐下,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虽说我知道你很忙,也尽量少跟你说闲话,但现在已然是到了不得不来找你倾诉的时刻了。带后辈太难了,真的,一个个那么好学上进,我那时候哪有过这种日子。如果我当初也像他们这般勤奋,你可能都不太适应。”
“分给我的那个后辈叫颜故,很有灵性,心思剔透,待人也周到。明煦也有了一个后辈,叫唐禾,虽说在仙法方面尚不及颜故,但贵在一片赤诚,心思单纯。明煦更擅武法,所以这两个后辈平日里的仙法修行我都会顾一顾,再加上平时他们问的一些常识问题,每日平白多了许多话要讲,属实心累。”
她支着胳膊:“这两个孩子看着都是好的,但我心里没底,总怕耽误了人家。宸景还说不难,让我按照你当初带我的法子来就好,左右教徒弟和教后辈没什么太大差别。但我最近看了些文录,其他人游历的时候显然不是以吃喝玩乐为主的。况且现在各界都安分的很,哪里能像咱们当初一样,很轻松就找到一个祸乱人界的魔头或大妖去降服呢?”
青晏长叹了一口气,静静地托腮望着夜空。星辉点点,月影朦胧,再望远些便分不清映入眼帘的到底是星空本身,还是完美倒映着星空的湖面了。
她放空了很久,久到开始觉得有点无趣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昂首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其他人怎么教导后辈与我何干?我只需遵循咱们师门的规矩就好,那便是无规无矩,只道无愧。能教的我便都主动教上一教,有人带路,总比自己蹒跚好。”
青晏愉快地敲了敲木屋的门:“你也该得意得意,毕竟你的徒弟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是其他人眼中的大前辈了呢。”
她停了半晌,慢吞吞道:“不过,你也该云游归来了吧,我已经有快七千年没见过你了,还是有点想念的。”
小木屋内依旧寂静。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应,青晏转身折了回去。她双脚方重新踏上地面,湖面上的小屋便渐渐隐没入水,水畔荷花也重新舒展出婀娜。
青晏收起了玄元镜,低头盯着那个逐渐被帝休木根重新掩盖上的小土坑,感觉自己又慢慢恢复成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那个人。
虽说这也是自己的天性之一,但在这个全天下与她最亲的人面前,年少时的幼稚心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显露出来。她那么久都没见到自己那位如同老父亲一般的师父了,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对他撒撒娇自然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是对着一幢不会有回应的屋子撒娇,就更毫无压力。
遥记当年师父因多位挚友在与魔尊的生死一战中尽数消亡而心神激荡,遂决定前去云游舒缓的时候,自己并没料到他会去那么久。
彼时她还觉得这套临行前特意告诉她的水中小屋及其召唤之法应无甚可用之处,按她这种深居简出的活法,哪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需要通过这屋子来传达。
结果没想到七千年过去了,师父竟是一次面都没露过,自己闲来无事用神念传递的絮叨也一概不回,只有偶尔对着水中小屋说的三言两语还算有点回应。
眼见着自己也要下界带后辈去历练,还是理应通报一下给师父,不然若等他终于云游归来却发现自己不在,少不了要跟她哀怨两句,实在是划不来。
青晏在心中勾勒了一下师父对着她絮叨“果然是孩子大了,如今已不把师父放在心上,连带人下界历练这种大事都不和师父说一声”的模样,轻快地离开了后苑。
----------
出发当天。
明煦照例带着唐禾来青晏府中汇合,因青晏住处离太垣南门着实有点远,怕颜故与唐禾的修为不足以用腾移之术到达,青晏便安排了一辆飞月乘载他们前往,并威胁初三如果敢偷偷跟来便要让它去拉车,气得它发出的骂声听着有点像羊叫。
明煦一路上都兴奋极了,不住地盘算着到人界后都该干点什么,好似他们此行并非是带着座下仙使去下界游历,而是出门散心一般。眼见着明煦快要把接下来一百年的计划都安排妥当了,青晏却也只是笑眯眯听着,并不开腔。
颜故侧过头低声问青晏:“仙子,我们真的是这个安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