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宣没说话,洛复几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上面写的是什么,低笑一声:“还挺应景。”
浸骨的冷意顺着寒风漫延进这间木屋,藤蔓似的严丝合缝地缠上洛宣,他心下一颤,蓦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茫然恐慌。
他第一次在这里听到自然以外的声音,似铁马,似兵戈,似悲鸣。
但当他看向外面时,又只能看到星月皎洁。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洛复几跳下窗,走到洛宣面前,接过他手上的文章放在一旁,并不解释这声音的由来,只是问他:“下棋吗?”
他们不是第一次下棋,但却是第一次洛复几在下棋时步步紧逼,杀机毕露。
洛宣并没有撑多久。
终局时,洛复几将最后一颗棋子信手一扔:“你看起来心不静。”
洛宣垂下眼睫,默默开始收子:“心静就能赢吗?”
洛复几轻笑:“不能。”
他拦住洛宣收拾的手,问他:“你知道棋局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洛宣摇摇头,坐回原位。
窗外秋声不减。
——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
洛复几好似叹息一般说:“太公平了。”
洛宣还没能从满心无语里挑出几句话回他,滔天的血腥气就突然顺着秋风朝他迎面扑来,他瞬间浑身僵硬,好似刚刚从血水里走出来,动一下骨头就要摩挲着发出渗人的声响。
——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
窗外景色不再。
血色与火光染红了整片夜色。
呜咽的风声恰似遥远的呼喊。
洛复几好像没看到周围的变化,他朝洛宣伸出手,兀自换了话题:“我一直忘了问你,乘风御剑,摘星揽月,踏天道而叩仙门,与百年红尘,让你选的话,你选哪一个?”
——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
洛宣看着他,第一次从他身上体会到凛然的杀意,血色染红了他的眼眶,点点血迹从他单薄的衣衫渗出来,滴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清晰可闻。
——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
洛复几像是没有感觉到身上的伤,看着洛宣,像是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答案,失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了。”
下一秒,洛宣就感到一阵剧痛席卷了他。
一片红光在他眼前闪过,他疼得直接摔倒在地上,他蜷缩成一团,每一寸骨头,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视野与听觉都被疼痛扭曲得一片模糊。
他太疼了,以至于他甚至想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但世事终不遂人愿,他不仅没能死,还无比清醒,清醒地感知到在每一次疼痛下重塑的躯体。
洛复几用带血的手碰了碰他的脸,声音异常清楚,如同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离开吧。春花秋月,风露落英,星汉横流,蜉蝣青萍,离开长程道的风沙,去见一见世间的盛景。”
“死生只是一瞬,不用替我报仇,也不需要难过。”
洛复几低下头,他的身影在夜色里渐渐消失,看起来仿佛是化成了星星点点的灰烬。
洛宣强忍着剧痛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片若有似无的风。
他第一次真切地领悟到死亡,失去了他与这个世界最初也是唯一的联系。
——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洛宣离开半落江流的时候,异象已经都消失了,一切都恢复成了往常的样子,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惜天地无情,人却忘不掉,要永远记得,直到化成灰烬,才能堪堪散掉满心的执念。
长程道危机四伏,险象环生,洛宣却不记得多少一路上遇到的苦难,他那时全凭一口气吊着,恍恍惚惚,只能记住心中徒劳的执念。
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后来被柳时清点破。
是他不甘心。
——草木无情,有时飘零。
当他告别长程道的最后一粒风沙时,他成了一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