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战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清冷的月下,兖州城外一片死寂。
“夏衍……”
谁?谁在叫他?
悠扬的芬芳扫过鼻尖,冰凉的温度探过额头,碰上嘴唇,腥咸的味道在口中融开。
“夏衍,你会没事的……”
是谁!
夏衍猛地坐起身,嘭一声打碎了茶盏。
“公子!”冉芷惊慌失措扶起他,擦去鬓角的汗珠,“毒才刚解,别动气,小心伤了身。”
“谁来过?”
冉芷张了张口,皱起眉,不开心道:“副史大人来过。”
“他人呢?”夏衍喉咙冒烟,连咳带喘,狠狠锤了心口,“我有事想问他,他去哪了?”
“公子,副史大人回去了。”容风躬身上前道,“少卿大人带您回来后,说去找大夫,不过副史大人先到了,说您身上的毒不能耽搁,私自给解了。”
为什么是邱茗,不是宋子期?
夏衍清楚地记得,上次毒发是宋子期制的解药,虽说邱茗善香道,也听闻香有辅助医治的效果,但万万达不到精通医理的地步,怎能轻易解他身上的毒?
正琢磨着,咣当一声门板飞开,颜纪桥拉着一头发花白的九旬老温跌跌撞撞滚进屋,急得火冒三丈。
“你快给他瞧瞧,看能活多久!有口气能吊就吊,老子暂时不想给他送终!”定睛一看,眼珠子险些掉出来,“夏愁眠?你魂回来了?”
“放屁,谁他娘的需要你送终。”夏衍冷哼一声。
“少卿大人,凡事讲究个轻重缓急,再严重的状况,您急也急不来啊,哎呦,老夫这老胳膊老腿的。”老大夫揉着老腰大气喘不上来,缓了好一会才坐定诊脉。
闭眼摸了半晌,对众人道:“老夫未诊出异样,只是身体略有亏空,想必为劳累所致,将军年轻,底子尚在,日后注意调养即可。”
“当真?”颜纪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抢言在先,“他一周前昏倒过一次,太医署的人说是中毒,今日是怎么了?”
“中毒?”老大夫见床上人一副不怕死的模样,蹙起白毛眉又摸了摸,点了点头,“确有毒物过体的迹象,两次下去也损了点,老夫开个方子先喝几日吧。”
“两次?”冉芷抓住老翁的袖衫,快要哭出来了,“公子怎会中两次毒?以后还会复发吗?有危险吗?”
“小公子莫急,看脉象应是褪得差不多了,放心吧,”老大夫慈眉善目解释道,“有种毒叫七日回,第一次毒发后隔七日会再次发作,很多人往往防得了第一次却折在了第二次,这第二次毒解后就没事了。”
“太好了。”冉芷大大松了口气,欢天喜地说要去拿药。
老大夫敬佩地拍了拍夏衍的手,“不过如此快速解七日回的毒,若哪日有幸与制解药的郎中一会,将军您一定要告知老夫。”
听说夏衍的毒已无大碍,一行人这才放下心来。颜纪桥坐在凳上高跷腿,阴着脸恭维夏将军命大,夏衍也反呛,说大理寺少卿动作快,估计连后事都准备好了。
“还不着急给你办白事,你官大,迟早有人找上麻烦,”一杯茶饮下,喝茶人表情严肃起来,“路勇的事,你考虑的如何,要查他吗?”
“我会向他问清楚,此事和行书院,和他,有没有关系。”夏衍揉了眉心,毒物褪去后,脑袋仍然隐隐作痛。
“大理寺向来不包庇私情,夏愁眠,若此事真和他有关,我不会手软。”
“是吗?”夏衍苦笑着,手里的茶一滴未进。
他倒真希望,这件事和邱茗没关系,颜纪桥以后也少个数落他的理由。
“时辰不早了,少卿大人不回府上,你爹可有的念了,宽叔向来谨慎,虽然暗中帮衬太子殿下不少,不过可不想你参合其中。”
“用不着你说,”颜纪桥脸一黑,“上次为了配合你的行动,害我差点挨板子,要不是我娘劝着,那些板子老子要全还到你屁股上!”
威风凛凛的少卿大人绝不会行不仁不义之事,夏衍可一点不担心。
合上门后,冉芷说药抓好了,已经温了小火煎。认认真真地端来板凳守在炉旁,蒲扇忽悠悠扇过风,屋内药香弥漫,苦涩的,像极了怀婴含入口的味道。
那个人的味道。
夏衍一怔,低头张了张手,掌心冷冷的,空荡荡的。
“容风,你今日怎么没跟他回去?”
“公子身体抱恙,我岂能擅自离开。”
“是吗?”夏衍心里一阵失望,“你随他有一段时日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容风清冷的脸上晃过一丝动容,跪下身郑重道:“其他事不知,但于公子你,副史大人是真心的。”
真心的吗?宛如火苗燃起希望,将心底升起的猜疑焚得一干二净。
他们曾经确实有过节,但邱茗终究没舍得杀他,万般布局甚至调用了他的兵符,最后一刻却没下手。他们有过账下鱼水之欢,有过险境里绝处逢生,更有淮州夜中,将深藏的秘密展露在眼前。
那可是遇险时会救自己,害怕时会找他的人,为什么要因身份和旁人的话语怀疑他呢?值得吗?有必要吗?
曾经认定了他,信他便好了。
“你这么说,定有你的道理,”夏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容风,我从不当你是暗卫,不过他一定做过什么,才让你如此信任。”
“是的公子,”容风直言不讳道,“有件事不想瞒公子,副史大人不让说,我还是要告诉您。”
“什么?”夏衍很意外。
“七日回能除尽,多亏副史大人用了千秋雪,不然您的毒不会解得这么快,副史大人不愿告诉您,可能是顾及此为朝廷禁香吧。”
啪一声巨响,两人一并抬头,冉芷脸色惨白僵在床前,双手失稳竟打碎了药壶。
“冉芷?”
“副史大人给您用了千秋雪?”小孩嘴唇白得出奇,声音颤抖,跪在床前眼泪不停打转,“他怎么能给您用这种东西……公子,那么脏的东西,他怎么下得去手……”
“冉芷,起来说话。”容风不知发生了什么,给人拽起身。
“你们没听过吗!”小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扯了嗓子哭道。
“千秋雪,是用人血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