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对自己的远方侄子也算过得去,知道小孩住不惯,索性给他另找了间房,美其名曰男儿当早独立,其实就是嫌拖油瓶麻烦,早早支出去,眼不见为净。
尽管如此,一有机会那群官宦世家的少爷、少公子总想得法找他麻烦。
夏衍当然不是好欺负的,不管对方家里官职高低,脾气上来就给人一顿揍,想来,这也是他表叔不待见他的原因之一。
“我不要当你家小孩!边关将士怎能受窝囊气!”夏衍一腔怒气汇聚,一颗石子砸向小孩们逃跑的方,三两下清脆的声响石子滚落地面。
侍从压低了眉,唯唯诺诺道:“大将军再威风已是以前的事了,胜败乃兵家常事,雁门关最后一役,大将军虽战败,但守得家国安宁,那群小孩子不懂事,小公子,您总不能别人提一次您打一次吧。”
“连你都觉得我爹打了败仗!”
“哎,小的没说大将军的不是啊,您别跑啊!喂!”侍从追去,可男孩甩开他的手,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夏衍不是不知道他爹战败,只是恨自己寄人篱下无法从军给父亲报仇。
那年塞北,孤地霜寒,三万雁云军戎狄主力厮杀数日,他记得寒风呼啸下的刀光剑影,血染红了天边。
欢乐喧闹的人流与他背道而驰,灯火交错中,恍然间,他甚至想过,那一晚,为什么自己没同父亲一起死在雁门关外。
不断掠过身后的人群,含混不清的欢笑声如窃窃低语,听得人甚是烦躁。
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往前跑,忽而撞在一人身上。
被撞的人身子软绵绵的,还有股花香,夏衍一愣,对方猝不及防揪住了他的小辫,两人骤然失去平衡。
紧跟着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河边人惊呼,“有小孩落水了!”
“快来人!”
“二小姐!”
“公子!”
元宵灯会引起了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很快,湿漉漉的两小孩被人拎回许府,侍从手忙脚乱地给两人换衣服。
夏衍生着闷气,极不情愿地被套上并不合身的衣服。
忽然间,甜腻、淡雅的花香味袭来。
夏衍鼻子微缩。
这个味道,他喜欢。
是那个女孩衣服的味道,夏衍神色匆匆,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粉得和团子一样的“女孩”。
清秀的面容,一双桃花眼眨动,扇起徐徐春风,露出的肩膀上有一胎记,形似花瓣,如同是在宣纸上点的墨笔,看得夏衍心跳加速,呼得脸红了。
女孩似乎注意到了他,害羞地低下头,又忍不住抬起,酒窝深深,别提有多好看了。
只见女孩笑盈盈地问:“哥哥是雁云军?”
“啊?”夏衍愣得出神。
“你的耳钉,”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提醒道,“我爹总说,有很厉害的人在北境保护我们,他们的盔甲都有乌雀的标志,你的耳钉和他们的一样”
这么久来,少有人再提起雁云军的名字,更别说把他同雁云军扯上关系。
雁门关一役后雁云军分崩离析,很快被天后遣散,早已无人知晓。
快七年了。
于旁人而言,那场惨烈的战役化为人们酒足饭饱后的一句谈资。
但于夏衍而言,经历了血溅沙场、从尸体堆爬出,那是他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噩梦。
夏衍无意识摸了自己的耳钉,玄铁冷得彻骨。
那是他爹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遗物。
是啊,自己是雁云军主帅的儿子,将军之子,这样的身份,足够够了。
寄人篱下又如何,他生来注定不会低人一等。
方才的迷茫与愤恨瞬间消散。
夏衍兴致冲冲地说,“我还有更好玩的,想看吗?”
“想!”女孩很是兴奋。
“看好了。”夏衍摸入衣领口,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了一黝黑的毛绒团子,递到人面前,
女孩好奇地瞧了半天,黑团子动了动,露出灰白的喙,张开翅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
原来是只乌鸦的雏鸟。
“可以摸摸吗!”女孩见到毛茸茸的东西格外开心。
“当然!”能炫耀自己的宠物,夏衍很是骄傲,“阿松是北境的鸟,它可聪明了,会认人呢。”
“真的吗?”女孩伸了手指轻抚了抚戕乌的头,生怕弄疼小家伙。
戕乌黑亮的眼睛大睁,乖巧地迎上她的指尖,蹭了蹭。
夏衍噗嗤一笑,“它喜欢你。”
这时屋外匆匆脚步声响起,侍从连连磕头,说自己失职,看管不佳,请刺史大人见谅,江州刺史并不介意,说小孩子玩闹而已,不必道歉。
侍从大大松了口气,回身向他招呼,“小公子,回去了。”
“哦。”夏衍不情不愿地起身,转头见女孩对戕乌恋恋不舍。
他攥紧了小拳头,高仰了头,指了那边的女孩,一脸认真地对大人们说。
“我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