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千愣住了。

他的指腹下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温度和质感——这个金毛居然还有实体？

通常情况下，若是遇到身背业障的鬼，银镯会提醒主人，但灵力探视之下，顾千腕间银镯并未传来异动。

也就是这只金毛鬼，有实体，没有业障，还有如此强大的灵力波动。

顾千从没有遇过。

被这么一打断，红色旺子的拳头悬在半空，要落不落。

顾千横在中间，道：“不至于动手吧，他也没恶意。”

红色旺仔不肯善罢甘休，恼火得很：“我看你俩就是合伙来捣乱吧！老子眼药水都白滴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耽误我的时间？”

说着，他又抬起拳头。

顾千眼神骤然一冷，抬手弹了个响指，眼中赤红光芒一闪，随即恢复如常。

“现在，跟你的同伴，离开。”

语调虽然平缓，但每一个字都饱含威压。

红色旺仔瞬时由气势汹汹转向颓靡，缓缓放下拳头，浑身肌肉松弛。

路对面几个年轻人也是这样的状态，一步一步机械地走过来，机械地转身离开。

顾千站在路灯下，橘黄光芒温和地勾勒出他单薄略带瘦弱的轮廓，线条轻柔而优雅，优雅得不可捉摸。

他专心盯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没能注意到自己身边那只金毛鬼是如何崇拜地看着自己。

一双眼亮了又亮。

光盯着还不算，他说：“你好漂亮，我喜欢你。”

莫名其妙一句声明，顾千转过头来看着金毛，表情几次变换，最后定格于无奈和好笑之间。

夜色毫不吝啬辉光，越发衬得这只金毛有鲜眉亮目的好模样。

偏偏这金毛一双眼睛亮得很，说得也一板一眼，像是再认定不过这件事。

有点难评。

不过有些鬼是这样的，长期游历于阴阳两界，会导致认知障碍，说话语言混淆概念模糊，阴间称为游魂语言紊乱症。

阳间称为：智障。

就在顾千打量他的时候，金毛再次开口，他直直地盯着顾千的手：“你这……”

顾千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看到自己一对银镯，想自己这法器在鬼界很出名，这金毛知道也不足为其。

却见金毛抬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你的手很凉，要注意保暖。”

他活像个移动小暖炉，沾谁都得温暖一下。

顾千礼貌道：“多谢关心。”

金毛也客气，嘿嘿笑了起来：“不用谢。”

顾千实在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理论上，他出手，是由于职责、谨慎以及好奇的综合考量。

这样灵力凶悍的鬼存在于将城之中，他居然今天才知道。

但这金毛也没有业障，顾千不能干涉太多。

可他看起来就值很多功德。

经过短暂的考虑，顾千松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符咒，递给金毛。

“拿着这个。”他说，“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你哪天造孽，我可以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灭了你。

金毛不明所以地礼貌道谢，小心翼翼地发起邀约：“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这话要是一只厉鬼讲出来，那就是索命灭口的征兆。

但金毛目光热切而真挚，甚至带着几分渴望。

顾千礼貌拒绝：“不了。”

金毛有些沮丧，很快又问：“那我要和你一起走吗？”

顾千再次拒绝：“也不用。”

“好吧，那我走了哦？”金毛如此问道，身子却扎在原地不动。

顾千朝他抬了抬下巴。

金毛一步三回头，一眼期待，二眼不舍，三眼已经含了泪。

顾千：？

明明才认识了几分钟，为什么气氛诡异得像极了该死的丢狗现场。

金毛终于缓慢移动到了街角，顾千又见他回头张望一眼，继而狗狗祟祟靠近身边的垃圾桶。

这是打算把符纸丢掉？

可惜他不知道，那符纸一旦接触鬼神就自动落下烙印，丢不丢已经无所谓了。

顾千想，这金毛居然比有些人还讲文明。

他回到家中，洗漱完已经是后半夜了。洗漱完躺床上，半天没能睡着。

顾千脑子里都是风扇的吱呀声，以及风扇护网上缠绕的那几缕蛛丝。

伴随着陈巳那几句话，简直像是在催魂。

最后顾千认命地坐起身，下床去裁了几章黄纸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夜色浓稠，一盏暖黄孤灯之下，顾千十指翻动，很快，一个风扇就做好了。

他拿着那个纸风扇来到露台，那里摆放着一个用于祭祀的铜炉，他将纸风扇轻轻放入铜炉中，取出火柴，深吸一口气。

“魂归清宁，纸化阴财。”

火柴的微光映照着顾千略显苍白的脸庞。

纸风扇被点燃，橘红火焰跃动着将其吞噬。

青烟缓缓升起，夜风将这最后的痕迹带向远方。

顾千凝望远方，无数灯火在城市中闪烁，如同漫天星辰迷路人间。

一时兴起，他正打算坐下好好欣赏夜景，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打断了他的沉思。

咳意翻滚着涌上来，持续了好一会，震得他胸腔生疼。

“得得得，不看了不看了。”

顾千自己哄自己，转身走回室内。

家里很安静，除了脚步声，只有右手上两只银镯哐当作响。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满室清辉。

顾千睁开眼，习惯性地去摸床头上的手机。

通知界面不断闪烁，顾千点开那个叫做界融的软件。

界融要是有这么多消息，一般就是阴间又有什么热闹可瞧了，顾千每天都从界融里汲取快乐源泉。

毕竟这个app从诞生到使用，都透露着一种正儿八经的喜感。

如今人鬼难分。

不仅有鬼作乱人间，人也开始为祸阴间。

有人浑水摸鱼，卡BUG刷功德，凭借不凡的实力，成功干毁了阴间好几个核心处理器。

不仅如此，撑死胆大的。

还有人逆天而行，破解了阴间主计算机的代码，盗版的轮回程序遥遥领先阴间官方十多个版本。

一本万利的广告铺天盖地，骗了无数鬼倾家荡产地投资功德进去。

庞氏骗局2.0阴间版就此诞生。

阴间哪里能想到，人缺德起来连鬼都骗。

鬼编程坐不住了。

他们虚心求教，创建了一个叫做界融的、可以连接人间和阴间的app,本想当做科技角，方便人鬼之间和谐交流时代的进步。

多么美好的初衷。

但因着处理器总出问题，投胎大事被再三耽误，死鬼们下去投不了胎，呆着也无聊，只好冲浪打发时间。

界融居然就这么合情合理地沦为了生活区。

有高价倒卖投熊猫胎号码牌的。

有老鬼用黑话找偷渡口想上人间来继续打工挣人人币给自己子女。

热度高居不下的，是一篇鬼众们轻放玉臀排队拿号去见曹梦阮的帖子。

大家都很想知道：红楼梦八十回之后究竟是个什么发展！

就是在这么一排五花八门的帖子里。

一只黑马平地惊雷起，是人是鬼都耐不住要点进去看看。

【避雷！！！无德行阴人顾千！道德沦丧暴力夺去百年老鬼贞操，害我到了阴间都止不住水！】

好。

好刑的标题。

顾千：？

热闹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