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怎么弄来的。
她只记得,她从香玉坊出来后想穿去北名大街上的那家面馆吃口面,结果走着走着就被人死死捂住嘴,再后来她身体一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唉——”白栖枝长长叹了口气。
滴答,滴答,滴答。
昨日晚刚下过雨,破败的仓库避不住风雨,雨水顺着支离破碎的木梁从断口处一滴一滴地砸在她头上,搞得她不得不费力地挪动着屁股往边上凑凑。
避不住的。
这里四处都破败不堪,几处断裂的地方像是被巨兽撕咬过一般,露出里面腐朽的木梁和杂乱的草屑,青苔在墙角肆意生长,四周的墙壁也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斑驳陆离,墙上的木板有的已经腐烂脱落。
凄冷的风顺着黑暗的空隙灌进来,白栖枝就逆着风的方向向外看——
那些绑匪好心,只绑了她的手脚,没有遮住她的眼、堵住她的嘴,甚至在绑完后在外头坐了一宿也就离开了。
实在是太好心了。
今日已经是白栖枝被困在这个小破仓库里的第三天了。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事儿。
被捆着三天不吃不喝,白栖枝唯一能做的就是从那些漆黑的缝隙往外瞧,每次风吹,都冷得她直打哆嗦,也让她渐渐地、渐渐地冷静下来。
白栖枝这几天想了很多,凡是自己记事后的事她都想了一遭。
时至今日,她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家是怎么没的。
那一天,火舌舔舐着着天空,那些人用弯刀抹了他们的脖子。
对,弯刀,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人会用的类型。
她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然后阿娘慌张地冲进来领着她就往后堂跑。
阿娘将她塞进箱子里,箱子锁上后仍有缝隙。
她就是从缝隙里窥见阿娘被jian杀的惨状。
突然——
一双血红的眼贴上了她的眼。
两人隔着木箱,距离之近,她甚至可以看清那人眼中每一道血丝。
那人的瞳孔漆黑的,是中原人的瞳孔。
两人对视的时候,那双眼瞳不会动,那双漆黑的洞就这样映着她的眼,她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瞳眸在惊恐地颤动。
她甚至流不出泪。
她在一片麻木中绝望地等死。
屋外猛地传来一声哨语,那双骇人的眼抽离出她的视线,直到那人走远,白栖枝才脱力地瘫倒在木箱中,垂眸,从缝隙里看到阿娘头颅上那双一直直视着她的眼。
他们没杀她。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她?!
从长平到淮安,白栖枝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最难过的那段日子,她甚至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那条河的河水都已经没过她的下巴了,可是……
不行啊,还是不行啊。
在给头发拧水的时候,白栖枝暗暗地想:她还不能死呢。
身上担了家中三口亡魂的命,她还不能死呢。
她不能死!!!
被极度的悲伤所催生出的,是极度的愤怒。
她就凭着这股愤怒,在破庙里遇到赶考躲雨的宋长宴。
那一晚大概是她从家中逃离后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待到两人拜别后,她又朝着淮安出发。
她早就到了。
——在敲开林家的大门前,她早就抵达淮安了。
可是……可是……
真的要去吗?
白栖枝也在犹豫。
无数次,白栖枝无数次躲在离林家大门最近的那条小巷里偷窥着那扇漆红厚重的大门。
她无数次看见林听澜从那扇大门里进进出出,她无数次在街坊中听过林听澜的那些传闻,她无数次思索自己究竟要不要去叩开那扇不欢迎她的大门。
她犹豫了五天,最终还是转头离去,直到……
是巧合吗?
为什么她会在山谷间撞见他们呢?
那天,谷中开了满山的桂花,她像一只阴暗卑微的老鼠,躲在远处一棵微不足道的桂花树后觊觎着他们的幸福。
她仔细地瞧着坐轮椅的那位的面容:那人……面熟……见过?
不知道,应是长平人,不知怎么来的淮安,而且腿还坏掉了。
——他把林听澜玩得跟狗一样。
好奇啊,实在是好奇。
白栖枝用一晚上抚平了自己的心绪,又用了一早上努力描摹出自己当年纯善天真的模样,然后,在那个黄昏,她用那副惶然无措、胆小可怜的模样叩开了林家的大门。
倘若沈忘尘不出声的话,她也许会就此走掉,从此与林家再无瓜葛。
可是,在和那人对上双眼后,她忽地明白了。
是同类啊……
装出一副光风霁月的善人模样,打眼瞧着还是个人,其实骨子里头早就是鬼了。
他会对她感兴趣的。
没错,他会对她感兴趣的。
于是,在那天,白栖枝又成了那位养在深闺中的白家大小姐,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傻子。
风还在紧巴巴地沿着墙缝往里灌,白栖枝从肺腑里挤一口气,竟荡起一层白雾。
白栖枝到底不是傻子,她知道沈忘尘在觊觎着什么,他的目光太殷切了,以至于她不得不注意到那股灼热的、落在自己胞宫上的视线。
实在是……太灼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