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不算太冷。
大昭人人爱茶,年后,林听澜又忙得不着家,只能在夜里偶尔来看沈忘尘一眼,狎昵地摩挲着他的脸,在他眉心处落下一吻,随即又匆匆离开。
他太忙了,连半分调情的时间都闲不出,偏心里惦记着沈忘尘,老是想来陪他,甚至怕他寂寞,都想着把白栖枝从坊内调回来陪着沈忘尘解闷。
“她又不是我的贴身丫鬟,老是陪着我做什么?她也有她的事要做,就让她去闯吧。”
沈忘尘如是说。
如今确实是闲下来了,又有些无聊,沈忘尘将自己一点点从轮椅挪至贵妃榻上,累得满头大汗,待歇息了一炷香后,才在小案上闲敲棋子。
白栖枝来的时候,他正好在一个个地捡棋子,见她来了,心中难免有几分欣慰。
“枝枝,坐,正巧来陪沈哥哥下一局棋。”
做戏要做全套,这个时候她应该刚将小崔带过来受林听澜的审讯。
白栖枝自知这点,眼看时间还长,便乖巧点了点头,坐到沈忘尘对面,看着他收拾残局。
沈忘尘就静静地让她看,自从那次挨打过后,小姑娘一下子就如同换了副性子般温温淡淡的,不似之前那般活泼亲昵,一张小脸上几乎要看不出喜怒来了。
不像她,更像他——这正是沈忘尘想要的。
待到一切整理完毕,白栖枝自觉拿了白棋棋盅,眼见他落下一子,也从盅里摸出一枚白玉棋子。
在她来前,沈忘尘已经独自对弈了三局,棋子沾染了他的余温,此刻还是温的。
白栖枝捏着这枚棋子,感受着上头的温度,直到冷却,才肯走一步棋。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也算是闲情逸致。
蓦地,沈忘尘温声开口问道:“枝枝的事,可结束了?”
白栖枝眼看棋局,不敢有他,轻声应道:“嗯。”
沈忘尘道:“那,此局过后可还有下局?”
白栖枝并未出声。
沈忘尘笑意更浓:“枝枝做的如何了?”
“尚未开始做呢。”白栖枝看着面前下了大半盘的棋,抿唇思忖片刻,落下一字。
这一子落下,她纵观棋盘,几乎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温声道:“沈哥哥,枝枝棋艺不精,这局,是枝枝输了。”
闻言,沈忘尘也垂眸看向手中的棋盘。
——险胜。
都说下棋一事一步错步步错,若她前几步未曾落子在那,两人些许还能打个平局。
可输了就是输了,说再多都于事无补。
沈忘尘抬眸,就见着白栖枝起身朝他柔柔欠身一礼:“沈哥哥,掐算时间,我也该回香玉坊了,等晚些,我再来看您。”
沈忘尘臻首轻点,温声道:“去吧。”
目送着小小的身影离开,不知道为何,沈忘尘心里还真涌起来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感。
若他双腿还能行动,那他如今必不可能会是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更不可能只在这偌大的府中做困兽犹斗……
想着,沈忘尘似是含恨,看着自己那双枯枝般的腿,狠狠地拧了起来。
但是——
没感觉,甚至连痛感都没有。
它早就死了,连带着曾经那个风华无俦、敢与众人在醉欢楼中把酒言欢大谈庙堂之高的沈忘尘一起,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他们甚至连一丝后悔的机会都没留给他,就这样地、长长久久地,逝去了。
如同脱力般地松了手,沈忘尘兀自靠在贵妃榻上,正欲暗自伤神,忽地!
目光扫回棋盘,一步白子恰如其分地撞入他那双茶雾般渺然的眼眸。
——东九,南十二。
温润似雪的棋子落在了那出联合横纵的交汇点,就已注定了执白子之人必败的局面。
可它偏又下得巧妙,若对局之人不仔细琢磨,恐怕也发现不了这处异端。
沈忘尘只这么静静看着,怔忪之后,忽地释然地笑了。
他收了那枚棋后头的所有棋子,又捡了它,微微一移,将它放回了它该到的地方,随即一步步地下着。
——大胜。
原本滞郁在胸腔内堵着的那口浊气忽地就烟消云散了。
沈忘尘欣慰地摇摇头,将局上棋子一一捡起。
其状温润,如同——
捡起那个尚未残缺的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