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阿娘在今年年初给她打造的新年礼,是个一两重的金手镯。
白栖枝至今还庆幸着那些山贼只抢了她的长命锁,而没有扒下她的衣服仔细搜索。
近处就有一家典当行。
白栖枝顿住脚步:“请等我一下。”
林听澜虽不耐烦,但见她铁了心的样子,还是停住脚步。
只见小姑娘哒哒哒地跑进不远处的一家当铺,过了一会儿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沓银票,然后她捏着其中一张递给了他。
那是张一贯钱的银票。
林听澜低头数了数,白栖枝手中一共捏着七张银票,应该都是一贯钱的。
“你从哪来的钱?”说完,他立即想到了昨日白栖枝掏出的那个金手镯,冷声道,“你连你娘的遗物也敢当?”
白栖枝信誓旦旦道:“阿娘不会觉得那个镯子比我更重要。”
说完,觉得不妥,又抽了四张,递到他面前:“这是方才那六百钱和这几天的僦钱[1]。我知道林府的僦钱很贵,这些钱先给你,剩下的我会慢慢补上,请不要、至少是目前,不要把我撵出去。”
她的眼睛依旧是亮晶晶的,林听澜看着,忽地生出几分有趣来。
他并不是接纳了白栖枝,只是想看看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有勇气对他说出“把钱补上”这种话来的。
“好啊。”林听澜伸手将她手中的银票接过,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我不会把你撵出去,我也不急着要你补上剩余的钱,你可以一直慢慢地还,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我都可以让你慢慢地还。”
……
近日,沈忘尘发现白栖枝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不仅是在他教她数术的时候发现她经常走神,盯着算盘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问她话时她的反应也叫之前慢上一拍。
他以为小姑娘是那天被吓到了,亦或是替还在养伤的春花做工累到了,可当他问时,小姑娘却只是摇摇头。
也是,她见过比那更惨烈的场景,又怎么可能会被吓到?
至于做工,他已经吩咐了旁人尽量让她少做些事,应该也不会被累到经常出神。
小姑娘心里揣着事,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也都不说,沈忘尘怀疑是那天两人去衙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去问林听澜。
林听澜想不通沈忘尘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既然他问了,他便也一五一十地讲给沈忘尘听。
“所以,你真的要她一个小姑娘付你僦钱?”
见沈忘尘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讶异神情,林听澜赶紧趴在他膝上解释道:“怎么会?我林家家大业大,难道还需要她付僦钱?不过是逗逗她罢了。再说忘尘你前几日也见着了,这小丫头气性大得很,我要是不收,她指不定哪天就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烦我,我这不也是以绝后患嘛。”
“话说忘尘你是不是最近有点太在意她了?”
此话一出,屋里如同是打翻了一车陈醋般,散发着浓浓的酸味。
看着林听澜一脸的醋意,沈忘尘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
他对白栖枝,除了初为人师的那点教诲之情,更多的,则是一种同类相惜。
林听澜总说白栖枝看起来笑嘻嘻的,实则心气儿极高,可在被打断腿前,他沈忘尘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虽为庶子,可却是国子监沈博士的孩子中最为聪颖的一个,但凡是接触过他的人,无一不说他“容貌俊朗、风华无俦”,天生就是个该走仕途的好料子。
可他那点子心气儿在双腿被打断后,都被时间一点点地磨灭了。
或许是因为白栖枝长得顺眼顺心,或许是因为知道她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沈忘尘在见到白栖枝的第一眼时就没对她生出过什么敌意来,但也仅仅是没有敌意而已。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太在意那孩子的死活,甚至连要教她数术都是出于年长者对弱者的怜悯。
但那孩子实在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她聪明、伶俐、心气儿高、有魄力,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该反抗。
他甚至可以笃定那孩子手中肯定还捏着比那张婚契还能压住林听澜的东西,否则那日她不会对林听澜说出那样掷地有声的话来。
那孩子身上有他的影子。
沈忘尘看着她,就如同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这叫他怎么能不在意她?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细心地、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将她培养长大——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不然他定能够将她培养成下一个自己,去朝廷里好好闯荡一番——不过只是如今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他可以好好地栽培她,将她栽培成自己的样子。等到他日他沈忘尘身死,也还会有人如他一般继续扶持林听澜,以保林家商路顺遂!
面对着这样的好苗子,他又怎能不在意?
……
[1]僦钱: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