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礼祀一事,你准备的如何了?”
季尘数月前参加了入宗以来第二次宗门大比,以元婴中期的修为毫无疑问拿到当届魁首,将一整瓶高级丹药收入囊中。但除此外,他还因此被掌门钦定为当届礼祀的主祭弟子。
作为百年来唯一通过赤水桥,十七岁便拿到宗门大比魁首的天才,季尘能拿到这一殊荣显得理所应当又不容置疑。
“两月来,日日苦练,不敢懈怠。”
礼祀,是千机宗最为重大的祭祀活动,每三十年才会举办一次。每届举办,皆会由掌门从新一辈所有宗门弟子中选出天赋最为卓越之人作为主祭,于祭坛长留鉴前随乐武剑,以敬告始祖神魂。
这是整个千机宗为过往飞升始祖所献的,一首极为庄严、肃穆的,以剑所书的祭文。由于祭坛武台设在山脚,观祭人群不仅包含整个宗们仙尊和弟子,还包括宗门脚下所有凡人百姓,万目睽睽,举世以观,更不容有一丝闪失和过错。
故而在每届礼祀前两月,主祭便会获授一本详尽记载过往所有礼祀武剑招式的《祭典》,需潜心研习苦练,确保在礼祀启幕前将其中剑法招式运用纯熟,方能最大程度保证礼祀顺利进行。
但礼祀的难点并不止于神圣庄重,更在灵活。
主祭武剑,不单是一人的表演,更是与长留鉴中残存始祖神魂的共鸣。一名弟子,匹配一缕神魂,二者合武,方能完成武祭。
自开山立派以来,千机宗飞升始祖已有十位。每届礼祀,长留鉴中始祖倒影不尽相同,剑式也不完全固定,要想整场武祭保持美感又流畅自然,更加需要主祭在始祖神魂威压下,思维能够保持灵活应变,接得下对方在不经意间的奇思妙想。
这大大增加了礼祀成功的难度,于主祭而言,这更是一场身心维度全方位的试炼考验,故每场祭祀,非宗内天纵奇才不可出,非心神澄澈灵巧之人不可承。
这份殊荣,不是谁都能给,也不是谁都敢担的。
“想到三日后便是礼祀,我都有些替你紧张了。那可是在全宗们以及山脚下所有百姓面前,除此外,可能还有其他门派长老弟子跑来金陵城观看,数十万双眼睛盯着,听起来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花小满抱住自己的双臂,打了个寒颤,又看着季尘说:“这也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看礼祀。阿尘,我当然希望身为主祭的你能够完美结束礼祀,但万一,我是说万一,出现什么差错,你也不要千万不要想太多,不要怪自己。”
“这很正常的。据我所知,最近一次完美开幕闭幕、中间毫无差错,堪可称为视觉盛宴的礼祀,都已经是大概三百年前的事了,大多主祭进行礼祀,都会有或多或少不尽完美之处。所以你心里也不要太有压力,只要尽自己所能就好。”
“多谢师姐宽慰,我会的。”少年看着花小满,对她微微一笑。
*
夜间亥时初刻,一抹黑影从千机宗山门闪出,一路御风到山脚,直到一处高级旅栈前,才停下收剑归鞘。
屋檐上悬挂的大红灯笼,映出融融暖光,照在着一袭青衫的少年面上,消去他一身寒凉与冷意,仿若真有片刻,将他拉进这红尘烟火。
季尘仰头,见门楣上“月舒客栈”四个大字,这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今夜,是礼祀前最后一夜,也是他与南烛约定送血的日子。
这家客栈南烛一直在住,他早已轻车熟路,拒绝小二的服务后,自行走上二楼,推开了走廊最里面一间上等客房的门。
女鬼像是等候多时,托着脑袋坐在桌前竹椅上,闭眼假寐。
听到门被打开,并不回头去看,只用略微沙哑低沉的嗓音散漫道:“你来了。”
“嗯。”
三年以来,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微乎其微,除去在固定日子送血外,其余时间几乎不会见面。即使在送血的日子,季尘也是将血放在桌上就走,除此之外,不会有另外多余的交谈。
曾经季尘以为拿鬼契绑住的,缠在两人之间,密不可分的线,早已在他的刻意疏远和冷淡间变得透明松散,如果不是还有契约关系和送血环节的必要存在,他们同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早已没什么区别。
他们势必是要走远的,他只是将时间提前了一些,杜绝了自己依赖上她的可能,不见面的日子里,季尘总拿这句话来告诫自己。
依赖上南烛,很危险。
这个人是风,是水雾,是流星,是那些不可抓捕,也不会停留的一切,却独独不会是一个能让他依赖的人。
或者说,是一个他不被允许依赖之人。
这么说来很是自贬,但这就是事实。
薛来,兰真真那样的家伙都可以依赖她,可他却不能。
因为他是沧冥族人,是让她被困黑暗几百年族群的后人,是与她绑定鬼契,使她被迫跟在他身边的契主,他是令她厌恶的存在,正因如此,在她那里永远不可能拥有特权。
这个道理,三年前他不懂,不愿意懂,三年内日思夜想,千万遍自警自省,才终于说服自己明了接受。
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的少年。他对南烛仍有依恋,却不再有勇气幻想与她并肩,也不再奢求能从她那里得到温暖和关怀,过往他所渴求盼望的一切,早从初遇开始就已注定,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黄粱梦,可见却永不可得。
人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季尘这般想着,走上前去,将葫芦放到桌上后,像往常一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只是在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刹那,停顿一瞬,从门缝中望了眼那竹椅上始终如一的背影。
“啪嗒”一声,门被关上了,原本阖眸的南烛睁眼,慵懒地挑起左眉。
看来那小子有话要说。
*
季尘出了客栈,向着宗门山脚走去。
此刻是亥时六刻,大概因为明天便是礼祀的缘故,沿街大多商铺门上都贴上了“明日休息”的牌子。
他继续走,直走到山脚巨大武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