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观笙起得很早。
差不多隔壁家孩子去补习班开始，她就已经在洗手间捯饬洗漱和简单的妆容。
用一种流行话来说，良好的仪容仪表就是对别人的礼貌。
游观笙出发时，看到何建中还是一身哨兵制服，想了会把店里最好的纸西装，写上他的名字烧了过去。
何建中不太适应身上的西装，腼腆地笑着：“谢谢游老板。”
游观笙戴上帽子，“这，是另外的价钱。毕竟是去见心上人，好歹要做个体面鬼。”
何建中不在意地笑了笑，“好说。”
一人一鬼满怀期待出门，遇到其他游魂也没怎么理会。
这种情况。
通常都是冥界那边忙不过来，才会派人委托游观笙这种向导或者哨兵处理，
也方便他们多一种客源。
游观笙瞥见小学校车上，有个鬼气森森的小女孩，正在瞪着她。
心里毛毛的。
小鬼头怨气还挺重。
一看就是不愿意投胎，逗留人世间的钉子户。
何建中也看到那个小女孩，“是她。”
游观笙疑惑，“你认识？”
何建中回忆了下，“嗯，前不久认识的，她说是她是被人从车上推下来死的，好像死了很多年了。”
游观笙皱了眉，“凶手呢？”
难怪怨气这么重。
何建中叹了口气：“听小姑娘的描述，她家里重男轻女，只在意双胞胎弟弟。葬礼也都没有管，每次不管灵魂飘向何处，最后还是回到校车上。”
游观笙感慨：“这也太狗了。”
就算是真的很重视儿子，也不至于连女儿的死活都不顾。
游观笙又问：“你确定那孩子说的是真的吗？”
人在受到重大打击，是会选择性把记忆混乱。
有可能并不是像小女孩说的那样。
何建中无奈，“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真相只有老天爷知道。”
逗留在世间的鬼魂。
大都是心愿未了，以及带着很深刻的仇恨。
那孩子可能就是太恨家里人，才会这么说。
游观笙淡淡道：“算了，反正暂时也轮不到我来管。”
虽然有些感触，但有的事不能强行干涉。
何建中笑道：“估计是那孩子和游老板缘分还没有到。”
游老板喜欢嘴硬心软，关键时刻还是会很乐意帮忙。
游观笙到了地点，先在附近的小吃店横扫了些吃的。
偶尔会听见有人八卦，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
卷宝悄声说：“笙笙，我觉得这里的气场不是很好。”
游观笙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说：“嗯，这种地方本来就不少的游魂。”
卷宝知道她不想掺和，它也不好强人所难。
毕竟这种复杂的磁场，带来的可能会是比较麻烦的客户。
游观笙为了准时蹲到广六月回来，特地在何母家门口等着。
老太太貌似不在家。
也可能是去买菜，或者是跳广场舞。
游观笙想了会，还是拿出手机在软件上发布招聘信息之后，打了会游戏。
游戏的名字很符合她的行业。
《发现幽灵》
是个很解压的解谜游戏。
据说。
官方可能还会推出剧情版的。
就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发行。
毕竟这个公司，可是出了名的用心搞创意，用脚搞进度。
简称。
抠脚咸鱼公司。
游观笙忍着把游戏卸载的怨念，收起手机，和何建中闲聊了会。
“这么久没有见面，紧张吗？”
“其实，我每天都能看到她的，只是最近要离开，才拜托你。”
明知道游观笙故意在调侃自己，何建中也只好耐心回答。
游观笙本想说，既然心里舍不得，那之后可能会更痛苦。
但。
她的本职工作，就是尽可能尊重亡者的意愿。
游观笙说：“希望你下辈子有个很幸福的人生。”
谁都不知道来世会怎么样。
就像她以为自己死了，却回到像是过去和前世，却又不是很像的时间线。
游观笙说不清自己现在的这份感觉，但她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有轮回，那么上辈子所有的不公允，来世又是否能平衡些？
目前。
还没有人准确地告诉她答案。
何建中看着出现的快递员，说：“我觉得这辈子就已经很幸福了，没有被家里人和爱人遗忘。”
常言道。
遗忘才是真正的结束。
游观笙也注意到了那个快递员，有些惊讶，“怎么又是她？哨兵塔现在已经沦落到接这种活了吗？”
何建中这才看清楚那是明千纾，“可能是她自己想赚外快，塔里没有任务的时候，哨兵可以有时间做这些，只要不耽误训练就好。”
游观笙一听，感觉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听着好像很宽和的样子。”
何建中知道她在内涵塔里的行事风格，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能力强，或者是有别人没有的优势。
是很容易成为众人眼中的异类。
不过。
何建中看着好像很热衷丧葬业和做委托人，也许这位游老板的心理素质，并没有他以为的差劲。
明千纾站在广六月家门口，敲了门，没有人回答。
正想着打电话，谁知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明千纾看到出来的人是广六月，惊喜地说：“真的是你啊广医生！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
广六月也没想到她现在变成这样，“你这是转行了？”
明千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吧，多赚点钱，会轻松些。”
等她拥有自己的家，可能要好久以后了。
广六月收好快递，却听见游观笙的声音：“请问，您是广医生吗？”
“嗯，我是。有什么事？”
广六月的语气变得淡漠疏离，很快察觉到突然出现的女生，是个向导。
而且身上的味道，还是她曾经参与研发的特效抑制剂。
游观笙直接说了来意，“或许，您相信这世界上有灵魂的存在吗？有位叫何建中的士官，让我把这枚戒指送给你，他说，你看到这些就会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时间仿佛被静止了几秒钟。
广六月冷笑：“哨兵塔里，是个人都知道我和何建中的事，你现在拿我和他寻开心，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还有，我这个人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除非我亲眼看到过。”
在其他部门对神鬼的事深信不疑，但她不一样。
如果真的有这种存在。
为什么。
何建中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出现过，哪怕给她一点小小的预知梦也好。
一旁的何建中很激动地看着广六月，却也没有说什么。
让六月相信这种事，可能会让她更加痛苦。
这不是他的本意，却也是无可奈何。
游观笙又拿出一个很老式的录音机，“您要是不信，看着听听录音机里的内容。”
说着。
她顺手打开了录音机。
这可是她昨天晚上发了好久的时间，才修复好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明千纾看着何建中和游观笙，想了会，还是等广六月听完录音机再说。
录音机里一开始有点沙沙的声音，接着才是何建中温润的嗓音：“今天，我在一家店买了求婚戒指。但是，上面给我派了一个紧急任务。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对六月求婚，如果不能回来，希望她可以嫁给值得的人，永远幸福。总好过，被我消耗青春。”
这是何建中一直以来的期盼。
未能对广六月说出口，也是因为他以为一切都还有机会。
广六月听完这些话，愣了下，很快把戒指扔了出去，“赶紧给我走！当我不知道，声音是AI合成吗？”
其实。
她心里都明白，一旦自己接受了这个，何建中死了的事便成了她唯一过不了的坎儿。
游观笙没想到广六月这么死板，却也知道一般很少有人愿意接受这种事。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可能要晚一点才有进展，明千纾说了话：“请问，何士官脸上是不是有很明显的疤痕？”
都是做过哨兵的人，她很明白何建中的伤疤是怎么得来的。
广六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明千纾只好解释：“您忘了，我是在哪个部门吗？”
广六月收回要扔出去的戒指，这才信了几分，让明千纾和游观笙往屋里坐。
刚好。
何母从外面回来，看到戒指盒，脸色变了，“这不是建中当初买的戒指吗？”
或许是因为太激动。
老太太回来，看到她们几个人在门口，还以为在吵架，赶紧过来。
可是看着已经掉了色的戒指盒子，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何母喃喃的说：“我还记得，执行任务的前一天，他把戒指给我看了又看，还炫耀，说以后会和六月生活得很幸福，我当时还笑他太过嘚瑟……”
或许是因为难过，她才再次后悔当时为何不让他们早点结婚。
游观笙看着半信半疑的广六月，再看看何建中。
虽然也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固执的未亡人，但她也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她不可能改变别人的想法，也不能让谁都看见鬼魂。
何建中目光恳求地望着游观笙，“游老板，麻烦你再等等。”
游观笙无声地点着头，目光触及到明千纾的眼睛，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如果这个看起来似乎比她小一点的女生，和俞菲然没什么关系，她可能会忽悠对方一起帮忙。
明千纾本来也想走，但是考虑到和广六月还算认识，也不想就这么随便糊弄过去。
何况。
她一直以为何建中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今天接触，才发现他还是个很专一的人。
难怪广医生这么多年都不舍得放下。
广六月红着眼睛凝视空气，“你在吗？”
闻言。
何建中的手拂过广六月已经有了皱纹的脸庞，说：“我在啊。”
游观笙很平静地转达：“他说他在。刚才，录音机的话，也是他一直想要告诉你的。”
如果可以。
她倒是想让他们直接沟通，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游观笙为了避开明千纾打量的眼神，安慰了何母，“他还说，希望您身体健康，重要的是，不要沉浸在失去他的悲伤之中。”
何母艰难地点头，“我知道，就是没想到，他还一直在我们的身边。”
这些年。
她吃斋念佛，就是希望儿子早点投胎。
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何建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倒是在家人理解他的那刻，又有些释然。
也许不是他怕她们太难过，最放不下的那个人，是他自己才对。
游观笙对广六月说：“何士官心愿已了，也该让他入土为安，送他离开，或许某年某月，还有机会重逢。”
等到了那时。
他们也许没有什么血缘和亲密关系，但好歹还有再见面的可能。
广六月明白游观笙在变相安慰她们，于是和何母商量了会。
游观笙也没有太谦虚，拿出不咎的名片，笑道：“实不相瞒，我除了帮亡者传话，也负责丧葬一条龙服务，现在优惠大酬宾，不妨考虑下？”
这种情形打个折还是可以的。
反正她不会吃亏。
广六月接过名片，看到游观笙的名字怔了怔，“那就多谢你了。”
游观笙表示无所谓，“没什么的，麻烦扫码填下流程。”
广六月很爽快地扫码付了定金，想问问何建中一些事，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明白他的割舍不下，就像自己对他的想法。
互相了解。
所以有些事无需多言。
游观笙问何建中：“这就可以了吗？”
她总觉得好像还有事没完成，必须要确认才放心。
何建中微笑着：“能够表达的，都已经表达完，只希望六月以后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除了没有好好活着，不想让广六月继续为了他浪费岁月，其余的他也不会再有太大的牵挂。
明千纾刚想说一些话，却看到何建中已经在突然出现的光中消失。
她和游观笙都明白，是冥界的人出来了。
何建中最后对着何母她们行了个最高礼仪，才保持微笑离开。
而受到丰厚定金的游观笙，还是很敬业地说：“那么，我就回去勘察墓地之类的东西，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我，暂时我就先告辞了。”
她尽量忽略明千纾的目光，当做她们没什么交集才离开。
出了门。
游观笙才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太对劲，她们又没有一腿，凭什么她要有种落荒而逃的心态？
屋里。
明千纾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耽误太久的时间，正注备要离开，听到广六月说：“听说你退伍了？”
“嗯，这也是刚不久的事。”
“你……”
广六月看着眼前的人，心知明千纾的性格很倔强，忍住了要给对方介绍文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