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和颂很早就体会过比这大火更为可怖的轰击了,炽盛火光照亮了这片天地,不能直视太久,约和颂眯起双眸,自扭曲的空气里看见舞动的铁灰色斗篷,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太多损伤的样子。
他伸出手,任命火如流星坠入他掌心。
那个怪物,死得太过轻巧了。
约和颂转身离开,他和斐慈之间,要谈谈了。有些事他不问,不代表他不在意,之前不说,是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斐慈会将一切都告诉他。
信任是很脆弱的,维系需要长久的守信,一朝失约,毁于一旦。他不希望他们之间的信任产生裂痕,他一定要去找他问个清楚——那个低配版怪物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约和颂摇摇头,将想法驱逐。他对斐慈的过去一无所知,有的时候也觉得这个人很渺远,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得失,不在乎自己的形象,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同生共死,约和颂曾想这世间就没他留恋的东西了吗?他知道斐慈的一切小习惯,知道斐慈喜欢银色,知道斐慈喜欢葡萄汁、讨厌气泡水,一喝酒就像灌满气的气球一样,魂体会膨胀,整个人会晕乎乎地飘起来,约和颂要抓着他的手,防止他像断了线的气球一样飞走。
这样鲜活、有生机的斐慈,有的时候会变得非常空洞无力,露出人生没有希望的表情。
这种时候,约和颂就会上前气气他,或者哄哄他,抓着他胸口的吊坠,和自己的拼在一起,举起放在星空下,它会闪烁着和宇宙的星星呼应,他会说我们将来有空一起去阿鱼那,它游历星海,肯定知道哪里最好玩,这时候斐慈反而会露出一副难过得快要哭了的表情,虽然只是一瞬,约和颂却看见了,心里就会很难受。
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你在忧郁着什么呢?将苦闷放在心里,不说出口,我怎么帮你呢?
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这么亲密的时候,约和颂问了,却只得到一个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回答,约和颂就等啊等,却怎么也等不到斐慈的坦白。
因为斐慈的三缄其口,所以约和颂告诉自己,斐慈总有一天会坦白的。
随着相处时间越久,几经生死相依,他隐隐明白了斐慈的有口难言——他心里一定装着什么能够颠覆他们现在一切羁绊和情感的秘密。
到那时无论多亲密、依赖、信任……最终都会变成一把刺中最关心彼此的人心口的刀。
但是,约和颂停下脚步,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道路终点,手放在门把上,关节用力得发白,他做好现在就将这局面倾覆的准备了吗?
约和颂垂着脑袋,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郁色,无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洇出一片殷红,如零落的山茶,姗姗来迟的痛意让他恍惚,他还以为是他心口在隐痛。
“呼……”吐出一口浊气,约和颂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如果揭穿这个秘密,斐慈就会离开他的话,他宁愿被这样隐瞒一辈子。
他不想让斐慈离开。
他有预感,那个死盗版怪物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将他宁静的生活打破,若有下次见面,他一定要先斐慈一步杀了他!
如果这次试炼行动顺利,他就带着斐慈回赛维亚娜那里,去看一看母亲留下的痕迹,顺便去拜祭母亲,他有些话,想跟母亲说。
塞维亚那说,当时是她带走了母亲的遗体,葬在了她的领地——一个永远四季如春,温暖和煦的地方。
这是世界上唯二爱他的人,约和颂想,或许在那里,他能找到困扰他许久问题的答案。
那就这样吧,他做好准备了。
约和颂再次将滑落的手放在那扇门上,轻轻用力,啪嗒,门开了。
柔和的光茫茫一片,如同日光下静谧的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天上的太阳,灿烂又温暖。
“这不是我最开始打开的那扇门吧?”约和颂感到不对劲,后退几步,光芒一时大盛,刺得约和颂睁不开眼,下一秒光团嗷呜一口把他吞进去。
就好像穿过了一层温暖剔透的水幕,一阵和煦的风携着万千姹紫嫣红的生机袭来,吹得约和颂睁不开眼,当这里的阳光第一次照射在他身上,约和颂生平头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他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悦动和充实,这里是能让他感到幸福的地方。
风中有春天的气息,约和颂睁开眼,突然感受到一股温暖的色彩,什么东西轻柔迅捷地贴到他的眼睛上,带着淡淡的香气,约和颂取下放在指尖,是一片柔嫩的花瓣,像是一个永不停歇的旅者,花瓣再次乘风离去,约和颂视线追着它,通体碧绿的参天古树一点点自鲜妍花瓣后亮眼地显现——
矗立天地之间,遮天蔽日,仿佛一个撑开天和地的巨人,万里无边,如同被永远静止的惊天骇浪,不,就连大海和它相比,都像是它脚边一个清浅的池塘。
约和颂在它眼前,和花瓣一样渺小。
约和颂瞪大了双眼,被震撼到说不出话。
一望无际的花海摇曳着,数不尽的花瓣被风带走,旋转着舞蹈,四散而飞,约和颂走在期间,东张西望,“又来到奇怪的地方了……”
他以为自己离那棵树很远,可是堪堪走过几片花海,约和颂发现树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随着距离愈发靠近,树在他眼里似乎开始变小,到了跟前,仿佛成了一颗普通的千年古树,树冠像铺展开的渐变色绿伞,斑斓的光影投下,像任性抛洒在碧溪上的黄宝石,叮咚悦耳。
落叶飘扬盘旋,约和颂伸手接住,在叶片上看见了点点黑斑,漆黑似墨,又有霉点的绒质。
约和颂细细摩挲着叶片,举在眼前,透过斑斓的光影,他看见叶片上的黑斑蠢蠢欲动,看不见的黑影将他拉入迷雾中,刺骨冰寒袭来——约和颂嗅到了战场上纷飞的硝烟和血腥,他被一颗流弹击中,尸骨无存;被蝗螟天灾波及,骨头被吞噬殆尽;被忽然抛到了厚厚冰层掩盖下的极寒雪川,死于窒息和极寒……
“嗬——!”约和颂猛地甩掉那片落叶,惊惶不已,胸口因情绪激动剧烈起伏,像是远离瘟神一样快速远离那片叶子,“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在那一瞬间,他的意识被分成了数万块,体会到了世间无数人难以想象的绝望和苦难,哪怕只有一瞬,也差点让他精神崩溃!
再看一眼,就见那片绿叶微微颤动,黑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绿色吞没,化作一抹飞灰,消失天地之间。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一个世界溃于灾难,消弭天地间。
风吹,树叶簌簌落下,约和颂抬头,瞬间瞪大了双眼——那些树叶,近乎有大半都带着黑斑!
而且这叶子的脉络,怎么这么像命火?
试着将一片完好的叶子捏在掌心,约和颂伸出精神力感应,片刻后沉默了,“原来如此啊……”
这果然是颗与众不同的树,不同就在于,这是承载了无数世界的支柱,它的每片新芽都是初生的世界,如同婴儿孱弱无力,以至于再在遭遇灭顶之灾时,亦无力抵抗世界的崩溃。
不知何时,一场可怖的灾难席卷了这颗支撑起了无数世界的古木,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世界遭殃,约和颂刚刚感受到的,正是无数个世界罹难消亡的场景。
所以,约和颂将叶片轻轻放下——
“污染的根源是——命火。”
如同天敌降世,古树在命火面前毫无抵抗力。
怪不得、怪不得每个世界都要上交命火,合着他们是这颗古树抓来的清洁工啊?!
经过了快三个小副本,约和颂才明白自己在第Ⅳ副本的真实身份。
约和颂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总是不断跳进各个世界,难度也逐渐增高,他们正是被不断使用的清洁工,从幼芽,到绿叶,到枝干,正是一场优胜劣汰,玩家越来越少,斗争越发激烈,因为胜利的果实是活着。最后的最后,他们所有人都将汇进同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之后的下一个世界了。
“怪不得命火会吸收生命力……”这是命火的天性。
“所以,我能帮到什么呢?”
约和颂听到树叶沙沙作响,似乎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一片被命火全然污染的叶子悄然悬浮在约和颂手中,被柔光包裹着,没有半点攻击性,这是……?
约和颂试探着伸出手,却感觉自己灵魂深处传来了一种怪异的吸引力,指尖点在叶片上,这次他再没看见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了,叶片上的污染正在他的指尖下缓缓褪去,如同墨水返清,最后一点污染也消退了。
仿佛看了场魔术,看着自己如同沾了灰的指尖,点火,一切污染就这样灰飞烟灭——这世间的一切,都会消失在火光中。
轻松得仿佛约和颂拯救的不是一个世界。
“你……即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