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一刻,日头越发毒辣,外间蝉鸣不止,惹得人心焦气躁。
今日有好些紧要公文,楚棠看时,听得外间聒噪,静不下心,手中把支御笔拿了放,放了拿,几近崩溃。赶在他发怒以前,内侍林华忙命一干小黄门拿网子去捕知了,耳边一清净,心也静了,于是继续批阅奏折。
茉莉拿着纸笔,立在屏风后面不动,时候一长,眼皮便开始打架。
不一时,林华进殿,低声道:“陛下,襄王殿下求见。”
昏昏欲睡间,听见这句,茉莉陡的来了精神,自屏风缝儿觑去,但见楚棠搁笔,道:“宣。”起身走到那铺着凉席的书案边,坐进圈椅里,微盘着腿儿,十分惬意。
须臾,楚棣入得殿来,头束莲花青玉冠,身穿蓝绫团花大袖圆领袍,玉蹀躞上挂只香囊,脚下乌皮六合皂靴,向前作揖,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楚棠居上,赐楚棣对席而坐,问道:“几时到的?可休息好了?”
楚棣知道此时正该茉莉当班,饶来拜见,实心回答:“夜里子时,臣弟勒马狂敲城门,谎称冠军侯到,回府睡了一大觉,午膳时分方起,沐浴焚香过后,方入宫拜见尊长。”
楚棠听了,并不怪他跋扈,只是笑道:“行啦,知道你这趟辛苦。跟哥说说,姑苏好玩儿么?”吩咐林华:“传几样消暑的吃食果子来,再筛一壶葡萄酒。”见他出落的少年英气,风姿无极,不觉噙起笑意,欣赏他来,犹如欣赏自己。
宫人不时筛来酒水,整治了一桌十二样肉食冷盘,八碟素菜,配些时令冰镇鲜果,兄弟俩对坐手谈。
当时楚棣便将姑苏的风土人情、酒食饭菜、衣饰穿戴等等娓娓道来。素来北人南去,眼见小桥流水,耳听吴侬软语,自是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听得人心向往之。
楚棣说:“此去劳军,三叔另做了三件事,件件深谋远虑。”
楚棠兴致盎然,道:“说来听听。”
楚棣边吃边说:“第一件,整顿军务,德不配位者贬斥十人,提拔后进,军中一改往日萎靡歪斜之风;第二件,设立学堂,招募扬州登陆的东瀛人士,使有学之士留于当地,同时兴办学校,劝民读书,开化民智;第三件:招抚流亡,烧荒垦地,奖励耕种,以减轻江南道粮仓负担。”
楚棠听的点头不止,这三件事,乃是宋蔺由武转文的一次试探。于武将缺乏,文官冗杂的朝廷而言,实非好事;但于急收兵权的君主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
登基以后,楚棠终日思虑——如何能够不动刀兵,不耍诡计,便使宋蔺甘心放下兵权?不想这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既表态,楚棠见了,情愿助他一臂之力,使他此生功业登峰造极。
楚棠不禁一叹:“有臣如此,幸甚之至也!”
楚棣趁热打铁:“三叔如此公忠体国,陛下往后当倾心以待,方不失父皇临终所说的君臣之礼。”去这一趟,他越发地佩服宋蔺的“不通情理”,因那八面玲珑的人,最做不来铁面无私的事。
楚棠但觉窝心,赞道:“你这一趟长进许多,竟懂得规劝寡人了。好,寡人便听你的劝。”
楚棣卖个乖,道:“陛下心里明镜一般,不嫌小弟啰唣便好。”
楚棠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来,咱们满饮此杯,权当为你接风洗尘。”
楚棣接过,道:“多谢兄长。”说毕,一饮而尽。
趁着酒意,楚棠大吐苦水,把卢绾巡视京畿,崔皇后生病等事说与楚棣。楚棣鲜少与他谈心,今日听得这番真诚言语,自是喜不自胜,不禁心头一热,还不待说出什么“解忧”“报效”的话,便觉出其中有鬼,当下并不接言。
楚棠是天生的诡计多端,拿了主意,满面愁容道:“我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与你听。”
楚棣见了,便即提防起来,道:“陛下请讲。”多年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已让他生出本能。
楚棠道:“常听人说,人在病中,最需要亲近之人关怀,不想皇后却不如此,我每早晚去看她,必三言两语把我打发出来。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楚棣情窦初开,确是不懂,只说:“我不信。想是嫂嫂害怕过了病气给你,方不教你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