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讶然不语,只觉得当时鲁莽,下次定不会了,现在想想,其实是后怕的。
楚棠道:“朕过几日要去骊山行猎,你不当值,那件事就自己回去办吧。”
茉莉犹犹豫豫:“谢陛下。”
楚棠听罢,笑意凝在脸上,问道:“你不想为你母亲复仇了?”
茉莉对那对豺狼父母吓怕了,一人回去,恐怕茫茫然不知该如何着手,当时就生出些许退意,神色暗淡,望着不染一尘的木地板,轻悄悄地说:“微臣很想,但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出这句话时,她为自己的胆怯和无能感到羞耻。
楚棠忽然觉得她不堪大用,简直让人生厌。
片刻后,茉莉伏跪于地,正声道:“微臣恳请陛下降旨,命我父亲写下休书。”
之所以没有下旨,是楚棠不想掺和到臣下家事当中。他想借此机会,让茉莉暂时离开门下省这是非之地,回家,直面恐惧,亲自了却心事,否则往后即使能够独当一面,也是只纸老虎。
他想培养一个野心勃勃,没有家族使命、没有派系,能够完全为他所用的人。
沉默少顷,楚棠淡淡道:“没有圣旨,你就没办法么?”
茉莉生怕错失机会,连忙答:“有。”声音响亮,惊了对弈的三人,一齐望过来,
楚棠笑了,“那你随朕出宫,自行回府吧。”
“微臣叩谢陛下。”茉莉大为振作,磕头谢恩。
三日后,圣驾起行去骊山行猎,正好魏缨休沐,与茉莉约好一同回蓝田料理家事。
时逢孟春,楚棠没有选择妥帖暖和的车队,而是点几名心腹,上百亲随,就着便服打马出宫,茉莉、魏缨身着男装混在其中。
城中百姓闻风而动,拖家带口上街赶集,实为瞻仰天颜,将朱雀大街两边堵得水泄不通——楚棠一即位便着手整顿吏治,将欺压百姓的世族官员坐法处死。当时国政大局摇摇欲坠,也在他手中稳定下来,没有行差踏错导致国中生乱。
这种种手笔,都让楚棠洗清过去的荒唐事迹,将民心争取过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雷鸣般,自宫门传来,百姓纷纷跪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阵又一阵山呼海啸,拥着马队离开长安。
本对男君略有不满的茉莉,在这一声声真实的民意中,除了匪夷所思,还不由自主地觉出自身的粗浅、狭隘。她想,在蓝田大营中,楚棣捍卫的也许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一个好君主。
通读国史以来,茉莉为镇国公主不能登基为帝的郁郁之情,都在这一日消散殆尽。
春风挟雨,丝丝缕缕,绵密如一张网,将所有人网在其中。这时,卢绾提议找个茶棚避雨休整。
楚棠脸上挂着雨珠,欣然同意:“去把茉莉叫来避雨。”
听闻圣意,茉莉执意拉魏缨一起。
“此地离蓝田不远,”楚棠与卢绾说话,一抬头,兀地看见魏缨,一身银青袍服,乌发束起,眉如黛,眼如星,国色清清,温婉动人。当时怔住,对茉莉微微笑道:“这是...你的姐姐?”随即与卢绾四目相对,便即心意相通。
茉莉忙拉过魏缨,见礼道:“回陛下,这是我的姐姐,魏缨。”
楚棠恍然:“闻得魏卿花神之名,何故屈尊入宫为...伶?”
魏缨但觉突兀,到底稳住了,盈盈下拜,口中答道:“奴婢身无长物,入得内廷,谋求温饱而已。”
楚棠笑道:“何为温饱?”神情认真,目光已不能从她脸上移开。
“此芝麻绿豆事,早已解决,陛下无需操心。”魏缨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楚棠心中生疑,却顾不得了,忽然敛起笑意:“卿本佳人,在内廷为伶着实委屈。今日朕就为你谋一处好归宿。”
魏缨柔声谢礼:“奴婢多谢陛下美意。只是奴婢是罪臣之女,自知身份卑鄙,不敢有待嫁之心。”
楚棠凝神端详,心里寻思,这绝世美人,不论嫁谁都是暴殄天物,真真不可暴也!不如自行收用以充宫室。随口打趣道:“魏卿颇通对谈之道。”然后对茉莉一笑:“往后你与同僚交谈辩论,可得多向魏卿请教。”
“请姐姐多多指教。”茉莉配合,拱手见礼。
“陛下,您可真叫茉莉病急乱投医也。奴婢十几年前因父坐法,没入掖廷为奴,见识粗浅,何敢对御前女官指指点点。”
“卿竟如此命途多舛。”
“都过去了。”
楚棠不禁赞道:“魏卿宠辱不惊,足有大家风范,真可惜今日路分两头,不能同去骊山了。”
魏缨会意,只是颔首浅笑。